小女孩并不知道秦校尉是谁,不过拉着白衣的手找到了自己开店的父亲。经过几个人的指点,白衣到了秦贤在城南的小院子。敲了门,等在那里,这一路行来,都是红尘万丈,乡音亲切,小桥流水,人来人往。白衣觉得自己这一双脚再也动不了了。一颗心攒了十多年的委屈堵在嗓子眼儿,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贤也不是家里人。见了他又能如何?
白衣不知道,也不想思考。
有个小童穿着灰衫,清清爽爽,向白衣脆声脆气地问好,“姑娘好!姑娘何事?”
“小哥,我是白衣。求见秦校尉。”
小童眨了眨眼,似乎踌躇了一下,没说什么,关上门进去,过了半刻钟才出来,“白家的白衣姑娘吗?”
“白家的白衣姑娘。”
小童跨出高高的门槛,靠近白衣说,“姑娘先走吧,我们校尉说这里不方便说话。”
白衣脱口而出,“那哪里适合说话呢?”她以为用尽的力气,又升腾起来了,支撑着她去询问,去坚持。她心里复苏了因为爷爷的叮嘱被压抑多年的、对家族对家的渴慕与爱护。她放不下。
没回头,没眼泪,没有诉说哀嚎,但是,也没放不。
小童又凑近了一下,“晚上子时,姑娘去往白家老宅。还记得怎么走吗?”
“记得。”白衣说,对小童笑了笑,原路返回,往客栈去了。
白衣回到官驿,只见到几个眼熟的兵士,不见独孤正等人。本来,她还怕自己受伤被这些人看见,不知道如何回答。明知道他们肯定忠实于侯聪,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应对。可是如今,真的一个都不在,白衣又觉得寥落,她叫了个兵士随口问了句,“元校尉、独孤校尉哪里去了?荧光呢?”
“似乎是大公子安排他们去拜客了。”
白衣道谢,回到了自己房间。
这倒是真的,他们一行人,从理国到成国,初来乍到,四处拉拉关系,结结人脉,没有坏处,这是侯聪这样的人,一定会做的事。
只是这些事,已经不让白衣沾手了。
白衣关上房门,艰难地脱下衣服,照着镜子看了看伤。打得倒不狠,没人真想把她打残疾了,示威羞辱的意义,大于加害的意思。白衣忽然记起了挨打的时候,门外看守的小太监小宫女儿们聊天,还夸自己主子人好,“公主要是和小侯将军这样的人结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娘子了,像挨打的这位,只要乖乖做偏房,吃不了太大苦的。”
她想了一下,凭借自己对于家庭关系仅有的、可怜的认知,竟然不觉得讨厌。
若那一切能发生,她的命还不算苦。
白衣拿了些碎银子,唤客栈的小丫头给自己出去买了白药敷上,擦洗了身体其他的地方,换上了夜行衣。
离天黑还早。她把小侯聪和贴身衣物都收拾了,尽最大可能包了个包袱裹在身上,然后,连人带包袱昏头昏脑地裹进被子里捂着。
没有做梦,因为背上腿上火辣辣地疼。
“大公子。”白衣轻轻叫着。
在没人听到的地方叫着,让疼痛减轻那么一点,一点。
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不敢回老宅。她想让小侯聪陪自己。还有的那几件衣服,有的是他厚着脸皮偷过的,有的是他替自己选的。
要是他知道白衣这个样子,一定觉得自己赢了吧。
“大公子。”
时间过得无比慢。身上越来越疼、酸、无力,饿,但是什么都不想吃。夕阳西下了,夜幕降临了。又过了很长的时间,她能听到独孤正的声音、元又到声音依次在走廊上响起。——这是拜客的时候被人留饭,才回来。
快到子时的时候,整个城,整个官驿,慢慢安静了下来。白衣猛然坐起,从窗子里离开,双腿完全是箭在弦上,向着曾经的家飞奔而去。
不管了,不管在那里能看到什么。
紫袍巷。
相当于理国大桐东风巷的地方。实际上,离艳阳公主府并没有多远的地方。白衣站在了巷口。
多少次被祖父抱在膝头,坐着八抬大轿进出,享尽恩宠、荣耀。
最后一次,是被套上枷锁,塞进囚车里离开。
白衣一步步走进去。巷子比记忆里窄,一家一家的朱门、牌楼,她都记得。
她回到了自己家。
“敕造白府”几个大字组成的匾额还在门上。
高墙依旧,墙头长满了草。
白衣推了推门。
她把脸颊贴在了门上。
“祖父,爹爹,娘,我回来了。”
白衣离开大门,跪下磕了三个头。翻身飞跃院墙,轻轻落在了院内。
她的身后是影壁,已经被她越过了,脚下就是长满杂草的大甬路,直通正院。她发现前方不远处有灯笼闪烁了一下,加快了脚步,追着那团光而去。
就在正院堂屋前,打灯笼的人站在紧闭的房门边上,风姿秀丽,面容端庄。
秦贤。
秦贤缓步迎了上来。
“白姑娘吗?”
“秦校尉。”
秦贤停下脚步,“宇文校尉恕罪,家父死时,在下还小,并未有荣幸一赌姑娘芳容。斗胆请姑娘证明一下。”
白衣“哦”了一声,“你要证明,我也没有。那夜是死刑前夜,有位大叔买通狱卒进去,家祖父认出他。”
“白深大人说了什么?”
“家祖父说,你可是秦楚的儿子?大叔确实是这个身份,然后遵从家祖父的嘱托,带我离开死牢。因为仇家杀手穷追不舍,秦家大叔英雄大义,为救我,死在剑下。那个地方,从死牢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没到平都城内。”
秦贤留下了两行泪。他扔了灯笼,双手拱起,“在下,是秦楚之孙,你说的秦家大叔,叫秦益,是在下家父。秦家之孙,拜见恩公白大人家人。”
白衣福了下去,“白衣拜见恩公家人。”
她还没站起来,忽然听到正房大门打开了。两队兵士持枪持剑持火把跑出来围住了院子,围住了白衣和秦贤。
秦贤的脸,在火把的辉映下,已经变得冷漠无比,“白家的恩,我们秦家报过了。你潜伏十年,越江而来,一定要为家里人报仇、伤及皇家吧?”
秦贤这样说着,往后退去,从房子里出来的,是几个打灯笼的小奴,簇拥着艳阳公主。
白衣右手拔出佩剑,左脚往前微微迈了一步,作出了预备战斗的姿势,艳阳公主“呵呵”笑了两声,“别逗了,你就算能打架,也不是万能啊。”
两个面无表情的兵士,拿剑指着长空走出。
白衣看不清哥哥眼睛里是真的绝望无助,还是有自己期盼的其他的话说?
她四下找侯聪的影子。
没有。
只能确定指着长空的剑是真的,是随时可以夺命的。
白衣扔掉手里的剑,束手就擒。
艳阳公主哈哈大笑,“秦校尉是明白人,从今天起,就跟着我混吧。把这个白家的贱种带到她应该呆的地方!我看看她从死牢怎么跑出来勾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