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涯见这二人根本不理会他,怒极而笑:“很好!”
他挥了挥手,只见外围的家丁举起一根根细小的圆竹筒放在唇边,竹筒前端置有一枚泛着蓝光的钢针,正正对准了挽月四人。
“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七公子,你有把握带着她全身而退?”辛无涯无力地挥挥手,“秦挽月,我已经给你这样多的时间和机会,你若执迷不悟,这是最后一次了。”
场内一片寂静。似乎只有等到辛无涯发出那道痛下杀手的命令,才会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所以突然响起的女声,显得十分突兀。
“辛、无、涯!”一直没人留意的清小姐终于再次说话了,她上下两行银牙紧紧咬在一处,三个字从牙缝间狠狠接连蹦出来。
她重重闭了闭眼睛:“原来从头到尾,你就是在算计我,利用我。你知道我发青花的日子,特意安排了人来画我,你还让人上山来将你们辛家的龌龊事说与我听。你知道我的性子,定是要为你鸣不平的!不过——我今日前来,图的也是你们辛家,原本我欢欢喜喜嫁进来,当真是要助你大展鸿图的,那是你想也想不到的大事!可惜,你却目光短浅,眼界又太小,只见得着辛家这一亩三分地!既然如此,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清小姐转头看向程里正:“我可以放下了。”
她这么说时,看起来的确是一副看破了红尘的模样。在外人眼中,她是被辛无涯伤透了心,看穿了他这个人。其实,早在她对林少歌动了心思的那一刻,辛无涯便只是“退而求其次”了。她图的,也只是辛无涯能给她的风光,以及男人对女人的陪伴。所以,她此时的如释重负,也算是放过了她自己——毕竟心中明明装着另一个人,还要欺骗自己、欺骗枕边人,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程里正抬起头来。
全然不是平时笑嘻嘻的好客山里汉子模样,他的眉目不怒而威,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抬起一只手,向下一挥——
空气中回响起一阵奇异的嗡嗡声,就好像这个大堂里飞满了蜜蜂,密密麻麻的,那声音交叠在一起,极大又极小,仿佛要震裂了耳膜,又仿佛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林少歌瞳孔一缩,将挽月拉进怀中护住,单手握住腰间剑柄,蓄势待发。只一瞬,他又重新恢复了懒懒的模样,随手替挽月掸了掸肩头的微尘。
下一瞬间,只听见围住他们的一众家丁,以及辛家众人齐声惨叫,刀剑暗器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定睛一望,见每个人的手腕和足背已经被利箭射穿了。每个人都被钉在地面上,不知该捂手还是捂脚。
原来是无数支箭在同一瞬间飞了进来。
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毕竟每一个人张弓射箭的力道都是不一样的,万箭齐发,总是有先有后,参差不齐。
数百枝箭步调完全一致,破空声发生了共鸣!什么样的默契,才能做到这件事情?!
挽月有些心惊。见到弓箭的尾羽还在这些人身上轻颤,不由想起自己挨的那一箭,胸口微微发凉。四周呻︱吟声高低起伏,听得人心口发麻。
少歌发现她呼吸乱了,再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心下一痛,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另一只手揽住她细小的肩头。
“程里正,这里应该已经没有我的事了。我可否带小二先行离开?”他轻轻垂了垂眸,低声开口,态度十分恭谨。
程里正淡淡扫过他二人,面露沉吟之色。
清小姐唇边浮起一个恶意的笑:“七公子不必急着走,既然已经来了,就一起吧。”
程里正道:“你二人既是清小姐的客人,听她安排就是了。”
少歌轻轻点头,揽过挽月,让她靠在他的身上。
“还要待许久,累了告诉我。”他目光温柔,声线低沉,听着叫人十分安心。
“好。”
辛无涯咬着牙不出声,手腕和脚背的剧痛让他微微吸着气,目光中依旧盛满了难以置信。
程里正踢开几个跌坐在地上的家丁,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住他,却不说话,像是要等辛无涯求饶。
等待了许久,辛无涯一直不肯屈服,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终于失去了耐心,伸手抓住辛无涯左手腕上的箭,就向外抽。
箭头死死卡在腕骨上,程里正揪着尾羽拽了拽,辛无涯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再硬骨头啊。”程里正冷笑道:“杀你之前,有件事先说明白。我杀你,并不是因为你想杀我,我小气不能容这件事情。而是因为我怕你。”
辛无涯用鼻孔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原本我图的,只是辛家在洛城的势。这样我做许多事会比较方便。若你当真是个无能之人,今日也就不会死。但,你连杀父之仇,也可以隐忍二十余年……想来,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可怕的人。你我这样的人,这个世间自然是越少越好的。因为这样的人多了,世道会乱,会变得乌烟瘴气,人和人之间,不敢真诚相待,那不是我要的结果。我要的,是一个美好的人世间啊!”
程里正说这些话时,当真是万分诚挚的。他的双眼中,甚至燃起近乎于虔诚的烈焰,就像一对小太阳。他的语调中,也是充盈着蓬勃的希望。
“疯子!”辛无涯啐道,“要杀便杀,哪来这些废话。”
“不不不,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否则,你便不会认为我说的是疯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我的目的,是要除掉像我自己这样的坏人。”程里正摇头笑了笑,“罢了。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很在理。”
他指了指林少歌。
“七公子说,坏人总是死于话多。我要改正这个不好的习惯。”
程里正边说,边拗断了辛无涯手腕上的箭羽,辛无涯还没来得及去捧住疼痛的手腕,便被程里正用那支断箭插进胸膛。
辛无涯猝不及防,似乎也没料到程里正会当真杀了他,他定定望着胸前的箭,望了许久。
直到程里正捶胸顿足,跳着脚骂:“忘了拿出黄山石松鹤图真迹来显摆一番了!怎地就杀了他!”
直到这时,辛无涯似乎才回过神来——自己被杀了。
清小姐撇嘴道:“我都说了要用那个压箱底的,你这个老顽固,如今知道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