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有了秦夫人的参与,有了周妈妈和李师爷的推波助澜,这件事根本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结束了。
对于秦夫人而言,她根本不关心这次的事如何收场,她关心的,从来都是让叶掌柜身败名裂,以及顾惜惜对叶掌柜彻底死心。
伏五娘起身,蝴蝶便跟了过去,两人刚走出内衙,却不期遇到在齐员外的带领下正往大堂进来的唐想又和唐重德。几人一打照面,一时间,气氛便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特别是唐想又,心里暗道不好。这伏五娘这么早出现在内衙,又走得这样急,只怕是与白知县说了什么不利于这次结盟陷害叶掌柜的事情。
想到这里,唐想又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伏姑娘来得可真早啊。只是,不知姑娘来这里所谓何事?”
要换了平时,伏五娘定是不会吭声的,直接绕过去就是了。只是,今天的她却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反正事情都这样了,也不在乎什么了。
只听她甜不甜、咸不咸地答道:“早不早的,都是要来的,你们说是么?再说了,唐掌柜你不也挺早的么?”
唐重德一边为伏五娘的美色垂涎三尺,一边思考着与唐想又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伏五娘到底跟白知县说了什么。
齐员外则是一脸沉重,说起来几人的目的是一样的,但自从上次的泻药事件后,他与唐想又的关系显然不如以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白知县正在屋内拿着那张留有伏五娘余香的合约发呆,就听李师爷提醒到:“大人,几位证人和苦主都来了,可是要现在传进来问话?”
白知县心知自己的失态全被李师爷看在了眼里,那股对他的不满一下子暴增了好几倍。秦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个李师爷是个恶心的角色。
看来,是时候寻个由头将他打发了才是。
想到这里,心情这才好了一些,这才威严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都进来吧。”
刚站起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对李师爷说道:“算了,加上一会儿要出来对质的叶掌柜和无双姑娘,人也算是不少了,到了这里倒是挤。让他们就在大堂里等吧,不必进来了。只是,一会儿记得把门关上。”
他突然也很想坐在那把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过了一会儿,庭审正式开始。白知县的到来让齐员外几人间的尴尬气氛得以终结,众人都齐齐下跪,大呼“大人”。
白知县见伏五娘也在,便知这是刚刚出门的时候被遇上了,想是齐员外几个不让她离开。看来,这几人也是有什么重要的证据吧。
除了姚无双,所有人均已到齐,且她不来更好,想到这里,白知县这才说道:“齐员外,两位掌柜,你们是否坚持昨日所言,状告珍宝斋的掌柜叶云天,并要求其赔偿一应损失一千万两?”
不等唐想又发言,齐员外便道:“大人,的确如此,我等坚持状告叶云天并要求其赔偿所有损失。”
闻言,白知县便道:“既然这样,来人,将叶云天从大牢里带过来听审。”
唐想又见伏五娘并无异状,且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白知县也未让她说话,悬着的心便暂时放了下来。
就算到时候伏五娘对叶掌柜余情未了,反咬他们一口,承认所有事情均是他们几人所为,她也只是一个人,根本没有人会信。
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再也不会怜香惜玉了。关于那段往事,他是一定要当众说出来的。哼,伏五娘不是才女么,不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女神么?
既然她不仁,他便要将她从神坛上拉下来。
不一会儿,叶掌柜便在两个衙役的拘拿下来到了大堂。只是,他一个人站着,其余人都是跪着的。
虽然一夜未眠,又听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被一个人表白,被一个人羞辱,叶掌柜看上去风采依旧,并无几人期待中的狼狈不堪。
昨夜的事让叶掌柜彻底醒悟,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也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无论是顾惜惜的绝情,还是伏五娘的多情,他都不愿意再牵涉其中。
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承认有罪,从此远离这或多情或无情的人,在牢里渡过余生。
因此,当听到白知县将齐员外几人的诉求说了一遍,又大声问道“你可之罪”时,叶掌柜张口便想说“小生知罪”。哪知,她还没说出口,便听一个愤怒的声音吼道:“他没有罪。有罪的是他们几个。”
白知县一听,头皮发麻,简直怕什么来什么。这下看都不用看,肯定是姚无双来了。
只见姚无双怀里抱着一个盒子,不知道是什么。但见她神情傲慢,想来是银票一类的东西。
顾惜惜一进了内衙便与姚无双分开了,此刻正坐在白知县身后的影壁后,透过疏离的雕花,能将大堂里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外面的人却是看不见她的。
而站着的叶掌柜却是忽然闻到一股味道,一股顾惜惜才有的味道。又看了看微动的珠帘,这才肯定顾惜惜肯定就躲在后面听审。
白知县的手上正握着伏五娘给他的那张订单,因此,他自然知道齐员外几人在说谎。可是,拿什么作为切入点呢?伏五娘自然是第一人选。
但是,他又不愿意美人为难,所以,姚无双虽然麻烦,倒是来的正是时候。
想到这里,白知县便大声道:“大胆!堂下何人在咆哮!你且说说,齐员外几人为何有罪。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定要将你治罪。”
姚无双却并不害怕,看着白知县便道:“这事原是民女的错。民女现在就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还望大人不要冤枉了好人。从始至终,叶掌柜都是无辜的。这一次,他不过是替民女受罪而已。”
说完,也不管白知县如何惊讶,大声说道:“一个月前,叶掌柜因家中有急事回了乡下,珍宝斋便暂时由民女看管。这一点,珍宝斋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证。当时,民女急于求成,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便中了这几人的圈套。”
“是你”,姚无双指着唐想又道:“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下订单,便故意激怒我,说我没胆量。”
“是你”,姚无双指着伏五娘说道:“戴着面纱故作神秘,引诱我说咱们女子不易,若是做成了这单生意便能让人刮目相看。”
“还有你”,姚无双指着唐重德道,“假意帮着我算计这次生意若是成了会赚多少银子,逗得我一时情急才误信了你。”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姚无双继续说道:“大人,若是你不信的话,只管让他们拿出那张合约来,一看便知。只因上面签的是我的名字,盖的也是珍宝斋的印泥,跟叶掌柜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段时间,姚无双想得特别清楚,与其让叶掌柜替自己背锅,白白牺牲了前程,倒不如自己出来承认的好。
一来她是女子,反正是受了对方的蒙骗,罪不至下大狱,二来她手里现在有一千万两银子,有的是底气。就算是对方需要赔偿,她也拿得出。
且齐员外几人自然知道她和白知县的关系,想来不敢造次的。就算是想要讹些银子,那也决计不会是一千万两。
这样一来,怎么看,都是由她来认罪比较适合。
姚无双的话让堂上的形势骤变,齐员外几人的脸色变了数便。不过,唐想又却是没有放弃,很快便想到了对策。
只听他说道:“无双姑娘,我知道你钟情于叶掌柜,但是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就乱说话吧。你可知道,在公堂上说假话是要下大狱的。你刚刚说的这些我可是完全不知情,想必是你认错人了吧?”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唐想又的思维和逻辑非常清楚,谁都知道姚无双性格倔强而易激惹,最好能在公堂上闹起来,到时候她的话便没有人信了。
闻言,唐重德立即接话支援自己的弟弟道:“是啊,无双姑娘,那日明明是我来与你签约的,唐掌柜却是并未出现的,你是不是记错了啊?”
唐重德的加入让姚无双孤立无援,让人不由得怀疑她的记忆出了问题。且唐想又直接点出了她钟情于叶掌柜,一来可以让姚无双暴怒,二来也可以点醒伏五娘,叶掌柜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喜欢他又有什么用。
果然,唐想又的话让伏五娘保持着沉默,也让姚无双暴怒起来。白知县还未说话,姚无双便对着唐想又大声吼道:“就你这张猪腰子脸我会记错吗?就算是你化成灰我也是认得的!”
唐想又立刻委屈地说道:“姚姑娘,小的生的的确不如叶掌柜好,所以你喜欢他我也不怪你。可是,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怎么能这样说下人呢?”
完全是一副受害人的姿态。
“你……”姚无双正要伸手打人,却似中了邪一般突然停了下来。来的路上顾惜惜便不断提醒她不要中了对方的奸计,若是这一巴掌扇了出去,那就真的是完了。
想到这里,姚无双立刻换了一副表情道:“唐掌柜,你说的对,刚刚的确是本姑娘不对,不该因为你长得丑就那样说你,现在呢,我郑重地给你致歉。知县大人,其实要证明我说的话很简单,让唐掌柜拿出那张订单来,一看便知。”
虽然不知道姚无双为什么及时刹住了车,但他也挺好奇的,既然真的订单在自己手里,那么,唐掌柜手里的那张订单又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于是,白知县便道:“无双姑娘说的不错,既然如此,你就把订单拿出来,让大伙看看,也好解了大家的迷惑。不过……”
白知县突然严肃地说道:“若是此事与你无关,下一刻你便站在一旁不许再出声,否则,我便让你将你轰出去。”
白知县几乎可以肯定,唐想又手中的订单肯定跟姚无双无关。既然有“义士”能将真的订单偷出来送给伏五娘,那么,也没必要陷害姚无双的。
姚无双不疑有他,只信誓旦旦地说道:“好啊,大人,我听你的便是。”
这下,轮到唐想又发愁了。
订单就在他怀里揣着,他自然拿的出。只是,上面明明白白写的是“姚无双”三个字。这样一来,岂不是与叶掌柜没有关系了吗?
他们要陷害的,可不是姚无双啊!
转念又想,珍宝斋的印章可不是人人都能盖的,那可是由叶掌柜保管着的。虽然签名不是叶云天的,但印泥却是只有他能够盖的。
单单凭这个,也可以将叶掌柜拉下水。
想到这里,唐想又便拿出了那张订单,自己打开先看了一下。这一看,惊得他目瞪口呆,那单子,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帮他?
见他这样,唐重德暗道不妙。
他这个弟弟一向是喜怒不形于面的,现在却是怎么了?
好奇之下,自己捡起那张订单一看,也是惊讶的不行。
见状,白知县便道:“李师爷,你去将那订单验一验,念给本官听听。”
李师爷领命,夺过订单,又将那张订单检查了一番,这才说道:“大人,这订单上的确盖有珍宝斋的印泥,但签的名字却不是无双姑娘的,而是叶云天三个字。”
姚无双也是呆住了,抢过订单一看,上面写的的确是“叶云天”三个字,一时间愣住了,喃喃地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白知县心知肚明,严肃地说道:“来人,将无双姑娘待带下去,非传召不得上堂。”
两个衙役立刻走了上来,将一脸不可思议的姚无双带了下去。只是,她根本没离开,而是坐在顾惜惜身边,被顾惜惜拘着,继续看下去。
倒是唐想又率先醒悟了过来,不管是何方神圣调换了他们的订单,但目前看来是无恶意的,甚至,还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那就是要陷害叶云天。
哈哈,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想到这里,唐掌柜便道:“刚刚各位可都是看见了,这订单就是叶掌柜私自签下的。想来无双姑娘也是一时糊涂,想为自己喜欢的人掩盖一番。但事实就是事实,叶云天,你可有什么话说?是个男人就该承认,何必这样畏畏缩缩,让女人来顶罪!”
闻言,齐员外继续补刀道:“叶掌柜,说起来我们打交道也有十多年了,以前我挺看重你的,觉得你是个实诚的人。但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你说你好歹是个读书人,瞒着珍宝斋的东家私自签下订单令我现在面临巨额赔偿就不说了,你居然还利用一个天真的姑娘来为你脱罪,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啊。大人,我请求大人革去他的功名,以正视听。”
唐重德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极其痛心地说道:“说起来我与叶掌柜也认识十多年了,这些年也经常有生意上的来往。说起叶掌柜,同行都是信服和佩服的。你说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声名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害人啊。你说齐员外这次可怎么办啊,我还好,只是借了十万两银子给齐员外,想着这次事成后可以分一点银子,现在看来,竟是赔死了。”
三人一唱一和地,让白知县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以后断案断断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若不是伏五娘提前来过,还把最关键最有力的的证据交给他了,他真的会相信齐员外几人所说。
无论怎么看,叶掌柜都是处于下风的。
他打心里佩服齐员外几人颠倒黑白的本领。
这可把在影壁后一直关注事情进展的姚无双给急的,想都没想就想冲出去,大不了赔偿银子,反正她是受不了这口鸟气的。
顾惜惜却拉住了她,因为她心里有个疑问,而且隐约觉得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伏五娘有些古怪。
前几天,秦夫人便对她说过,据可靠消息称,伏五娘钟情于叶掌柜,且最近一直在暗中为他办事。当时,顾惜惜只不信,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
可是现在一看,倒是有点像是真的。若她对叶掌柜没有一丝情义,那么,她跪在这里做什么。要是与她无关,她早就走了。
最关键的是,那张订单,怎么完全变了?难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顾惜惜的猜测是对的。
就在白知县以为叶掌柜已经无力回天,只能靠自己拿出真正的订单来证明他的清白之时,只听伏五娘突然冰冷地说道:“够了!”
这一声够了,直把唱说俱佳的几人震住了,吓得马上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他们怕自己做的太过,把伏五娘逼得改口就不好了。
可惜,已经晚了。伏五娘今天来,原本就是为了帮叶掌柜的。
众目睽睽下,伏五娘优雅地站了起来,像是齐员外几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直接对白知县说道。
“大人,无双姑娘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次的事与叶掌柜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也跟无双姑娘没有关系。这事根本没有什么京城的大老板,也没有任何订单,这就是唐想又唐大掌柜设计出来的毒计,目的是要打压珍宝斋,使聚宝斋成为城里珠宝行的龙头。我也参与了这件事,希望大人念在我一时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
说完,便将几人如何筹谋如何使计等一一说了出来。
闻言,齐员外气得差点人仰马翻,指着伏五娘说不出话来。当时他便十分反对伏五娘加入这个计划,当唐想又却硬要坚持。
现在好了,真的是功亏一篑。
唐想又也是十分着急,自己意料之中的事还是发生了。不过,也许是有心里准备的缘故,他并不如齐员外那样慌乱,而是从容地说道:“伏姑娘真会说笑,你不会也同无双姑娘一样,钟情于叶掌柜吧。”
他就不信堂堂天下人心目中目无下尘的才女,敢当众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区区末流的掌柜。
哪知,伏五娘平静地说道:“是的,我钟情于他。只不过,他从未喜欢过我。”
一番话直把几人震的目瞪口呆。
她居然承认了,还说自己是暗恋,可悲的自卑的暗恋。
不等几人反驳,伏五娘便道:“大错已经铸成,我劝各位回头是岸,就此罢手,也许知县大人还会网开一面。若是继续执迷不悔,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她终究还是参与了此事,因此,想在走之前给齐员外几人留条后路。
哪知,唐想又并不打算放弃,毕竟,他还有那张订单。只听他说道:“既然伏姑娘愿意为了情郎说假话,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但是,这张订单却是真真正正的证据。还请叶掌柜按照合约履行义务吧。”
闻言,伏五娘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几人是铁了心要错到底了。因此,也不再管几人,大声说道:“那你当众把合约内容念出来吧。”
虽然她不知道合约的内容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是唐想又期待的那样。
唐想又一副我怕谁的样子,当众开始念合约。
刚开始的时候并无异样,毕竟是与姚无双签的那张合约一模一样。只是,当他念到“如违此约,当以一赔一”时,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滑稽又可悲。
过程自不必说,虽然姚无双又跳了出来,不依不挠的,但由于叶掌柜和伏五娘的求情,白知县并未判齐员外几人有罪。
最后,在叶掌柜的建议下,一人罚了一千两银子共三千两银,以知县大人的名义全部捐给了慈幼局。
事情到了这里,顾惜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路上,她突然想起了秦夫人说得那句“伏五娘一直在暗中为叶掌柜奔波”。枉她悬着心担心了一个月,秦氏更是连陪嫁的首饰都卖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他出来。
他倒好,还有心情和伏五娘暗通款曲。若是两人之间没有私情,一向清高自诩的伏五娘怎么肯帮他!又是自毁名节,又是请高人偷换订单的。
真是够了!
抱着那个盒子,顾惜惜决绝地离开了。
从今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姚无双拉着叶掌柜开开心心地回珍宝斋去了,她急着将叶掌柜没事的消息带回去,振奋人心。至于伏五娘的事,根本不再她的考虑范围。
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伏五娘说了,叶掌柜从未理过她。
而被顾惜惜和姚无双或嫉恨或忽略的伏五娘,片叶不沾身,坐着毛公子早就派来的豪华马车,一路向着京城驶去。不管青山县的人明天会怎样议论她,也不管叶掌柜会不会记得她,这一切都不再值得她记挂。
过段时间,等她与毛公子成了亲,她便是毛夫人了。她自有办法将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她已经耽搁了十多年,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不想再辜负。
什么才女,什么二娇,不过是虚浮无根罢了。
以后,她只想安安心心地相夫教子,远离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