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夫妻俩便依言到了前台。见那掌柜的眼皮子都未抬一下,但祝氏却是知道他早就看见自己了,于是便道:“掌柜的,给我二人来两个位置,通铺的。”
闻言,那掌柜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报了一个银钱数目。见祝氏一副熟稔的样子,便在心里以为二人是经常赶路的,定是在这里住过。
于是也不疑有他,接过祝氏给的银钱,唤过刚刚那个小二上前,带着夫妻俩分别去了不同的房间住下。
等到了大通铺,两人便都觉得店小二所言非虚。
虽然这里有股子味道不好闻,且人也多,但他俩需要的不过是一住处而已,睡醒了早早地又要起床赶路。
两人住下后便又走了出来,问清楚了附近客栈的信息。想了想,薛老汉又把银票分了一半出来让祝氏拿着,觉得这样更安全些。
祝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一人一半,哪怕是另外一个人被偷了,那还有一半。这些银子可是他们的救命钱,可不能丢了。
因此,两人都互相叮嘱对方睡觉不要太死,这才分别回了通铺去。
那店小二也说话算数,两人不过略微等了一会儿,便见他端着一盆洗脚水进来了。
祝氏还未说话,他倒是先说道:“婶子,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且先洗着。洗完了把水倒了,把盆放在门口就是了,我自己来拿。”
闻言,祝氏便想,这孩子看着不大,倒像是出来做事很久了似的,眉眼间全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圆滑。只是,说是圆滑,对他们却又这样好,倒是说不通。
总之,祝氏觉得这个孩子整个人都是矛盾的。
但祝氏不知道的是,这个孩子的确是很精明,靠着一能说会道的嘴讨些赏银,一直攒着,就想等银子攒够了再离开,去寻找爹娘。
也就是对她俩好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当祝氏夫妻俩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店小二早就开始上班了。见他俩要离开,又热心地说了这附近的情况,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
这些经验可都是干货,不是常年经历断断是不知道的。
夫妻俩谢了又谢,这才离开了。
不过,直到离开,祝氏都没搞清楚为何这店小二要对他们这样好。其实,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她长得像他亲娘而已。
就这样,夫妻俩白天赶路,晚上在客栈大通铺休息。由于每次出发前都做足了功课,问清楚了客栈的位置和距离,所以基本上都能找到住的地方。
只是,也有一次因为路途实在是太远了,夫妻俩又舍不得坐牛车,于是便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睡了一晚。
早上起来的时候,薛老汉的嘴唇被冻得紫青,直把祝氏给吓得。好在他不过是受冻了,身体并无大碍。
不过这也让祝氏下了决心,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宁愿掏钱坐马车也不要在外露宿了。
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过了大概十多天,清水镇终于出现在了夫妻俩眼前。
看着灾后重建的清水镇,夫妻俩都有些激动。离开时,这里是满目苍夷,现在虽然还是比不上震前,但也恢复了不少。
青山县再好,也是他乡。
这里才是他们的故乡。
虽然经过重建,这里的街道大多发生了改变,不再是旧貌,但夫妻俩依旧能够指出好些地方以前的模样。那些摊主听他们这样讲,便知道他俩是刚从外地回来。
这段时间陆续地就有人从外地归来,大多是之前出去避难的。基本上都是如夫妻俩这样,对着一路上的新建筑指指点点,试图找出先前的模样。
到中午的时候,夫妻俩觉得饿得慌,又想到就要到家了,于是决定奢侈一把,寻了家卖面的铺子坐了下来,一人点了一碗臊子面。
要说这十多天他俩的肚子真的是受罪了,不是吃干粮就是喝白开水。
此刻,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臊子面,薛老汉先是喝了一口汤,闭着眼睛享受,这热汤一路从喉咙暖到胃里,让人十分舒爽。
吃过面,祝氏又买了些吃的,这才和薛老汉朝家走去。他们的家就在薛学义家附近,离镇上也不远。不过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渐渐地,熟悉的村子便出现在眼前。
这一带的受灾程度并不严重,但也视情况而定。
比如薛老汉的大哥家受灾情况就比较严重,人更是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伤了。像祝氏家就属于受灾很轻的类型,所遭受的损失几乎可以不计。略微整理一番,除去灰尘和蜘蛛网,也就能住人了。
从包袱里拿出钥匙,祝氏率先上前一步将门打开,顿时,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屋子里也是一股子霉味,家具什么的虽然都完好无损,但却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堂屋正中更是有个小小的坑,里面还积着水。
看到这里,祝氏抬头一望,便见头顶有个肉眼可见的洞。看来,这就是漏雨的地方。
“这屋子啊,没有人住就是不行。”祝氏感慨道。
要知道,她儿子走丢后,她经常觉得闲得慌,于是没事便打扫和整理屋子,打发时间。平日里干干净净的住处,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祝氏有此感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有什么,收拾一下就好了。”薛老汉挽起袖子说道。珍宝斋住着的确舒服,但还是这里让他安心,“这是瓦被风吹错了位,捡拾捡拾就好了。我去找找梯子,很快就能弄好了。”
说干就干,夫妻俩一个打水,擦拭和收拾屋子。一个拿了梯子,上房捡瓦。不出半个时辰,家里便又干干净净的了。
只是,祝氏泼出去的水却是乌漆嘛黑的,可见屋子里有多脏。
打扫完卫生,还未来得及铺床,祝氏便先去了灶房将锅刷了几遍,又用开水烫了,这才烧了壶开水出来,夫妻两个就着刚刚买的饼吃了起来。
现在家里并无米面之类的东西,还需要去采购。
为了散发味道,薛家的大门并没有闭着,而是大敞着。渐渐地,路过的人便发现了这个情况。不是说两口子已经死在地震中了吗,那么,此刻屋里坐着的又会是谁?
想到这里,众人便有些好奇。
夫妻俩不知道的是,此刻门前已经站满了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着。犹豫了半日,薛学功家媳妇范氏便道:“依我说,咱们进去看看便知道了,何必在这里指指点点的。”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那灾祸如此大,想来弄错了也是有的。若是祝嫂子回来了,我们去拜会一下也是应该的。若不是,也好认识认识。”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先前也有人被传死在了地震里,但后来却被证实消息有误。不过是外出逃难去了的。
“要说也没听艾姐说过这屋子卖了,换了主人,也不知道这屋里的人是谁!”
她素来是个泼辣的,又仗着和祝氏是平辈,便率先走了进去,惹得围观的人一阵惊呼。他们也想进去看看究竟,但却是没有范氏这个胆的。
要是这屋里的不是人……
范氏一进门,走到灶房,便见祝氏和薛老汉坐着啃饼子呢。见对方也盯着她看,范氏便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嫂子,你和大哥是何时回来的?也不告大伙一声,倒唬得大伙以为是家里进了贼。”
大伙可不是单单屋子里进了贼啊!
祝氏赶忙站了起来,拉着范氏的手说道:“嗐,我和你大哥这不刚回来吗,结果家里乱糟糟的一股味,刚打扫完,准备安顿好再来找你们说话的。”
范氏却是懒得听这些的,眼前拉着她手的祝氏一看就是活人无疑,根本不用怀疑和害怕,于是拉着祝氏便出了门,对着围观的人群道:“大家瞧瞧,哪里有什么古怪,人家祝嫂子和薛大哥归家了!”
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等着祝氏自己解释。
闻言,祝氏便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各位乡亲了,我们这也是刚刚回来,在屋子里打扫呢,所以没有听见动静。往后还要各位多多照顾才是。”
薛老汉也不知道何时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祝氏旁边,谦卑地笑着,算是回应。他向来不喜欢说话,众人倒也不计较的。
“要说你俩这是去哪里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的,大伙还以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人群中有人出言问候道。
祝氏知道这是大部分人心中的疑问,与其不吭声,倒不如当众说了,倒也便宜,省得一个一个解释了,于是便道:“哎,能去哪里啊,还不是出去找我儿去了。”
众人见现在就祝氏夫妻俩个,便知道肯定是没找回来,于是都识趣地不再询问。
倒是有个人像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喊一声到:“糟了!当日你俩不辞而别,害得你大哥家以外你俩已经遇难了。这不,坟都给你俩修好了,据说艾大嫂还时不时地去祭拜呢。要是知道了你俩还活着,她指不定该多高兴呢。”
闻言,祝氏夫妻便都有些意外,的确是他俩疏忽了,不该不辞而别。于是,跟众人寒暄了几句,祝氏便表示自己要去艾氏家看看。
众人心知这就是变相的逐客了,且也实在是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便一一散了。要说这几个月里时不时地便有人们认为已经消失的村民突然回来,早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锁了门,祝氏和薛老汉便赶紧去了薛学义家里。
薛艾氏正在屋檐下纳鞋底,低垂着头,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祝氏两人的到来。如今,她的视力越来越差,如今做针线活必须这样低垂着头才能看得清楚。
饶是这样,也经常扎到手。
“大嫂,你这又是在做鞋吧。家里又不缺这个,你媳妇也是能干的。依我说,你倒是该休息休息。”祝氏出声问询到。
眼前的艾氏似乎更老了,但看着倒是健健康康的。
见此,祝氏倒是放松了些。若是因为他俩的不辞而别让大哥大嫂有什么损伤,那就真的是罪过了。
猛地听见有人叫自己大嫂,声音又是那样的熟悉,艾氏便惊了一下,赶忙抬起头一看,不是祝氏又是谁!
丢开针线,艾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祝氏跟前,拉着她的手便道:“你们这是打哪里来?我和你大哥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们了,以为你们已经……”
说着便哭了起来。
闻言,祝氏便道:“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一声。当时,我见瘟疫蔓延,每天都有人死去,粮食又贵的要命,便死活拉着你二弟出去了。我就想啊,要是就这样死了该多不值啊,我还没找到我那苦命的儿子呢。”
说着说着,祝氏也哭了起来。
这几个月的艰辛与失望,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缺口似的。
看着哭泣的祝氏和艾氏,薛学明两兄弟倒是淡定了许多,只是淡淡地坐着,也不说话,望着对方。半响,薛学义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亲人之间就是如此,把该说的说了,也就只好沉默。
两个女人哭过之后,情绪都好了许多。薛艾氏便道:“你们那屋子大半年没住人,想来和二弟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们弄一点。”
闻言,祝氏赶忙阻止道:“不用了,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饼将就着吃了。只是家里空荡荡的,啥吃的都没有,一会儿还得去买些米面才行。”
艾氏便道:“先在我们这里拿一些吧,等安置好了再去买。你看你俩瘦的,这一路没少受罪吧。走,咱们去地里摘些菜,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她越看,就越觉得祝氏两人这一路肯定经历了不少大事,加上祝氏一贯节约的性子,只怕是热饭都吃得少。
这样好的人,却要遭这样的罪,没天理啊!
说着,艾氏便站了起来,拉着祝氏就往外走。刚走了一步,祝氏便看见了刚刚艾氏丢在地上的针线,便出言道:“大嫂当心踩着那针。”
那针线上可是还插着针呢。
薛艾氏便弯腰将之拾了起来,放在凳子上,只是,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觉得非同小可,便拉着祝氏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有件事,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才行。你们走后,我和你大哥找了半日,以为你俩遭了难,便给你俩立了个坟。有日我去坟前拜祭,因为太累了,便晕倒在了坟前。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是两个小和尚将我救醒的,便拉着他们到家里来吃了顿饭。咳……”
“诶,你慢点说,我听着呢,不着急。”
“吃完饭,我见其中一个小和尚的衣服破了,想着他小小年纪的不容易,便帮他缝补。哪知他怀里掉下来一样东西,看得我心惊。你道是什么,是一个锦囊!”
“锦囊?”祝氏疑惑地问道,她实在是不知道艾氏说了这么大一堆话的用意是什么。
“要说单单是一个锦囊自然是不稀罕的。可是,你知道这锦囊像什么吗?像极了青儿她奶做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你知道的,上面刻着一个“薛”字。虽然我不识字,但那字我看着都是一样的。我和你大哥一合计,便觉得那小和尚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当日他又问了我们这附近最近的寺庙在何处,我便随口说了大佛寺。于是,那日我和你大哥便赶着去了一趟大佛寺,哪知却没有任何结果。我们也问了一个小和尚,他说寺里并没有来过什么小和尚。我们也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薛艾氏便觉得有些遗憾。
“你说的可是真的?”祝氏激动地问道。
要说艾氏说的这个线索十分可信,因为锦囊可以一样,但是薛字就太巧了。且她婆婆的针线实在是不敢恭维,特别是绣的那个“薛”字,实在是算不得端正。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
闻言,艾氏便道:“当然是真的,只是那小和尚说大佛寺哪几日里并没有新人进去啊。我和你大哥也就带着青儿回来了。”
祝氏便道:“一个小和尚知道什么!就算是有人进去,他一时间不知道也是有的。再者,万一那孩子是在你们之后再去的呢!一定是这样的!不行,我得再去那大佛寺一次,再去问问。”
她不愿意放弃任何的线索。
前几年,她和薛老汉倒是接到不少的线索,都一一赶过去确认了。虽然最后证明都不是,但至少他们在努力着。
现在有了这样重大的线索,她是必须要去确认一下才放心的。
见祝氏一脸激动,虽然不怎么抱希望,但艾氏还是诚恳地说道:“弟妹啊,这样吧,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拔几颗菜回去做饭,然后再去找一辆牛车,明日一大早就去大佛寺。”
说实话,她真的是怕祝氏现在就想赶着去大佛寺,更怕她失望。她俩这一路没少受苦,再折腾一下,要是病了就麻烦了。
闻言,祝氏半响才道:“大嫂你说得对,我们明日一大早再去吧。”她好薛老汉叶实在是累了,需要休息好才能上路。
且牛车什么的都还没联系到,要是走着去,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她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看看。
晚上,吃饭的时候,祝氏将艾氏的话复述了。
在得到薛学义的确认后,薛老汉一脸的激动。他和祝氏一样,觉得这是他们这十多年来收到的最靠谱的线索了。
退一万步想,就算是线索模糊,他们也会去确认的。想当初,有人不过是告诉他俩附近的村子有个大约一岁的孩子被父母打骂,他俩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因为在他俩看来,天下间哪有爹娘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一宿无话,一宿无眠,虽然极度劳累,但祝氏和薛老汉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期待着天能够早点亮起来。他俩都没有说话,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类似的情景在这个家里已经发生了无数遍,他们心里也没有底。但是,到底是一个线索,也是一种希望。
只是,这一次,老天没有再辜负他们。
这一次,他们终究会见到一个孩子,一个丢失了十多年的孩子。
第二日,一大早,祝氏和薛老汉便起床了。
只是,他俩没有急匆匆地赶去镇上乘牛车的地方,而是开始打扮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两鬓斑白的模样,祝氏有些慌乱。
这才多久啊,她竟是这样的憔悴。
想了想,她便拿出了姚无双之前赏给她的银簪子,梳好头发后,认真地簪在了发间。又换了一件崭新的衣裳,督促着薛老汉剃了胡子,换了新衣,这才往坐牛车的地方赶去。
艾氏和薛学义早就等在此处了,他俩心知祝氏夫妻俩今天是必须要去一趟的,于是一大早便来这里占了位置,付了车资。艾氏还贴心地买了两个烧饼并一些干粮,就怕二人没有吃早饭,以及今天的午饭要在路上吃。
见二人焕然一新的样子,艾氏没有来由地便觉得心里一阵心酸。很显然,二人是觉得这一次肯定能找到那个孩子,想给那孩子留个好印象。
说起来,二人这样做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曾经听范氏说过一件事,一件真事,那就是范氏娘家那边有户农家早些年丢了个孩子,也是被花子拐走得。结果,当那孩子长到十多岁的时候,便被亲生爹娘找到了。
也是这孩子运气好,被卖到了不能生育的大户人家做养子,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因此,只死活不肯认自己的亲生爹娘,还说什么生恩不如养恩大。
那户人家原本就穷,又老实巴交的,见对方死活不肯承认,又见孩子过得好,也只好作罢。
只是,村民却不想饶了那孩子,觉得他忘了祖。倒是那对可怜的夫妻,遇到有人说儿子坏话,还帮着一一解释,说是孩子不懂事,不能怪他云云。
薛艾氏当时就和一家人讨论了这件事。
大伙一致觉得是那孩子不对,不应该因为自己过上了好日子便忘了亲生的爹娘。如果找不到也罢了,现在找上门来了,却是不该不认的。
俗话说得好,儿不嫌母贫。不管那户人家再富裕,终究只是抱养的。
不管那对夫妻再穷,终究是他的生身父母。
当然,也有为那孩子说话的人,觉得他也挺可怜的,打小便被花子拐来卖了,养在了别人膝下,并不认识那对夫妻,自然也就没什么感情可言。
且孩子还小,一直以为养家便是亲生爹娘。猛地得了消息,被惊呆了也是有的。他一直习惯了富裕的生活,现在却要去过穷日子,抗拒认亲也是有的。
作者有话说:艾氏口中的案例其实并不少见。但法律规定了,孩子可以选择跟谁一起生活,却是必须认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