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走上前来,又对大家说:“我也留下。”
“景辰,不用了,一个病房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啊,”宁灏堃看着他满脸挂花的模样,也忍不住往他脸上直瞅,“你明天还要上课,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跟学校请假。”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这个时候跟学校请假合适吗?再说了,你是要请一天两天,还是可以请上大半个月?”
虽然陆宥珩说得平平淡淡,但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这当中的不悦。
“对啊,小辰,宥珩说得对,再说了,这才刚刚打过架呢,你要是留在这里的话,恩宥那小子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医院吧。”任光灿是个直性子,他的嘴可从来不把门。
景辰也不管其他的,只说:“宥珩哥,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聊聊?”
“有些话,我想跟你单独说。”
“好啊。”陆宥珩说完时,景辰就已经扶上了那轮椅。
“宥珩……”
“放心,我们就在楼下的花园里,灏堃,你帮我去看着恩宥吧。”
“好,那我在病房里等你。”
已经临近夏日了,但这园子里的风,还是这么凉嗖嗖的。
安置好陆宥珩后,景辰也找个张长椅坐下了。
他正想着怎么开场,陆宥珩就率先问道:“你们动手,是因为向熙?”
“或许吧。”
“或许?难道还能有其他的理由?”
“寡珩哥,还记得我哥生日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
那天这人说了很多,给陆宥珩留下印象的话也很多,于是他问:“你指哪一句?”
“这是选择,不是争夺。”
“所以你今天就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了?”
“宥珩哥,我从小,就很佩服你,也正因为这样,我跟恩宥,才会是朋友。”
“为什么突然担这些?”
“但我觉得恩宥错的地方就是错了,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向熙,在我看来,程恩宥,他是个自私的人。”
自私?景辰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就算说什么也一定会顾及他人的感受,这一次倒让陆宥珩吃惊不小。
“在你身上犯的错,我不会让他在向熙面前也犯一次,至少他得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
“所以,你这次叫我下来,是要告诉我怎么教弟弟了?”
“恩宥他已经17了,还有不到一年他就是成年人,那个时候,他就不需要监护人了,我想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从实际上,再不会再需要。”
不会再需要?听到这词时,陆宥珩心下一落,是吗?难道自己,仅仅只是那法律文书上这短短的‘监护人’三个字?
“如果你是为了恩宥的话,有一些道理,就应该早些让他明白。”
陆宥珩沉默少许,之后竟笑说:“我们只是有段时间没见吧,想不到你的中文进步这么快。”
“既然我要留在这里,当然要学好中文了。”
一时想到了这人要留在国内的消息,陆宥珩才说:“看来,你的决定还是跟上次一样。”
“宥珩哥,我说过,恩宥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而且他所拥有的,虽然不比别人多,但也不一定比别人少。上一次你就不应该为了向熙的事来找我,而这一次,如果你是要说那些的话,也没什么必要了。”
“景辰,原本,你是个乖巧的孩子,我是不希望你被牵扯到这些事上的,但现在,看来也没办法了。”
“宥珩哥,对不起。”
陆宥珩一时笑得恬静,他望着空中的月轮,忽然说:“景寰,他是一个好哥哥,虽然他看起来是一副不可靠的样子,但对你,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其实在以前,我是很羡慕你们的。”
“羡慕?我们?”
“嗯,我总想着,在有一天,我和恩宥,也能变成像你们一样的兄弟。”
“那我们,是怎样的兄弟?”
陆宥珩皱起了眉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跟恩宥,还有景寰跟景辰,难道就只有血缘上的差别吗?
“我跟景寰,其实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亲近。”
“哦?”这是景辰第一次直呼景寰的名字,陆宥珩听着,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的母亲,并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陆宥珩愣了愣,他们,景寰跟景辰,原来是同父异母?
“我们的爸爸,在景寰出生没多久就去了日本,他是为了去给妻子治病的。”
给妻子治病?因为景寰的母亲早逝,所以大家都没怎么问起过,只知道那人是因为生下景辰时体虚才走的。
“后来很不幸,他母亲到日本后第三个月就去世了。”
“为什么?”
“是淋巴癌。”
淋巴癌?陆宥珩听说这病症,在如今,这种癌症是不可能治愈的,就算将癌细胞压了下去也只暂时,复发不过早晚而已。
“而我母亲,只是当时帮着看护她妻子的一个实习医师,”景辰望着遥遥的星河,说的时候,仿佛没什么更多的情愫,“关于我母亲,父亲提得不多,我只知道他们是在日本完婚的,当时景寰已经六岁了,在七个月后,也就有了我。我不知道我母亲是怎样的人,我也不知道父亲到底为什么要跟她结婚,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生活里,就只有爸爸和哥哥。原本,我也以为自己跟景寰有同一个父母,但去年在英国的时候,我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
“所以,你们才突然回国的?”
景辰点点头,“景寰他不喜欢英国,自从去了那边留学,他就一天也没有开心过,这些事就算他不说,我也能猜到。”
“那景寰,他知不知道你母亲的事?”
“他从来没说过,而且从小他就跟父亲分开在两地,每年,他们才不过见几次面。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九个月,而景寰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那一个,景寰应该快八岁吧。
“是父亲决定要这样做的,他后来说,这样的话,我们两个就平等了,这样,我们就能像普普通通的兄弟。”
他们两个,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陆宥珩回想起来,难道小时候他总觉得景寰对景辰,有种说不出来的生疏。
“如果要说谎言的话,我也是在谎言里长大的,到现在,我父亲也只说我母亲是死于产后的出血,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有父亲,我有哥哥,一个谎言又能说明什么呢?难道我这些年来信任的亲情就都是假的吗?”景辰一时低下头,用少有的惆怅语气说:“如果要抱怨,那个人也应该是景寰吧。他明明从小就知道一切的,但他对我,还是像个普通哥哥一样,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我难道就不能回报一点点?我难道,就不能跟他一起回轻靖来吗?”
“所以你留下来,是因为景寰?”
“或许吧。”
陆宥珩看着这人,忽然觉得一时有些陌生。
“这里有他想要实现的梦想,我希望,那样的梦想里,可以有我的影子。”
有他的影子?陆宥珩明白过来,所以,景辰才答应在信义重新创办了明晋社,所以,他才成天成天的泡在工作室里给景寰试那些衣服?他做这些,原来都是为了帮着景寰实现梦想吗?
“‘母亲’对我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名词,那个人,她就好像从来也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在去年知道这些后,我只是觉得,景寰,他实在忍得太难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每次看见我哥,我就会想起你。”
陆宥珩一回头,正好撞见了那人璨如流火的眸子。
“其实你跟我哥,你们还挺像的,不过你跟恩宥,实际连一半的血缘也没有。你能放弃所有的照顾他这些年,这让我很佩服。”
“你用不着佩服,其实,这并不是出于自愿,而只是因为无奈。”
这时景辰也看了看这人的腿。
“宥珩哥,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吗?”
“什么?”
“你,真的再也不能回去跳舞了?”
“以前是不能,而现在,我已经不想了。”陆宥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这人说这些,他才刚刚把恩宥给伤了,而且自己跟景辰,在从前也是话不多的,不过当下看着这满脸是淤青的孩子,陆宥珩竟觉得放松了不少,“我远远没有景寰那样的心思,我,是比不上景寰的。”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现在自己能做的,不过就是圈住程恩宥。或许,这就是他跟景寰之间最大的不同。
“宥珩哥,我今晚说的这些,你能不能,就藏在心里?”
陆宥珩投来一个释然的目光,他点点头,即刻就应了个‘好’字。
“在回国的时候我就跟我哥说好了,这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恩宥他所拥有的,并不比别人少啊。所以,他用不着别人可怜,更加不能自己可怜自己,其实,我就是看不上他那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吧。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还怎么把向熙留在身边啊?不只是向熙,往后,他连一个人都会留不住。”
陆宥珩看了看身边的少年,沉默片刻后才说了句:“起风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