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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世闻 二十.元朝·千岁遗乐

  卜千皈一脸茫然的站在师父身边。

  他不明白为什么身旁的人们如此慌乱,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战斗,空气中却还有如此浓郁的血腥。

  他只是个五岁的孩童。

  大自己十多岁的师姐,卜师文,此刻也赶到此地。

  -

  产房中,婢女满手通红,慌了阵脚,冲出屋门。

  “国师,夫人情况不好,一定要见您和文师姐!”

  卜千皈师父蹙紧眉头,牵着卜千皈的小手,示意卜师文,立刻往产房里走去。

  “啊—”

  产房里,是卜千皈的师叔,一个丧夫的女子,将一生奉献给宣政院的女人。

  “阿文……”

  女人对卜师文喊了声。

  她刚刚产女,此刻虚弱之极,自知命数将近。

  “阿文……”她又唤一声。

  “我们在。”卜千皈师父上前去,牵住师妹的手。

  “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女子眼眶布满泪水,面上汗泪纵横交织,苍白无比。

  卜千皈师父,与他门下卜师文,是她后半辈子,最信任的人。

  “交给你们了……”她腾出手,尽力揉了揉卜千皈。

  那力道实在小的很,卜千皈感到的只有一阵触碰的麻木。

  “师叔……”

  ……

  一直到最后,没有一点生息。

  -

  -

  那是个女孩,非常健康。

  卜千皈师父替她起名,名曰霁乐。

  霁,是一种消散,一种美好的来临;乐,自然是希望这个孩子,无忧无虑。

  他常常要处理事务,自然将照顾霁乐的差事,交给自己的接班人卜千皈与大弟子卜师文。

  卜师文年岁已长,自然承担照顾这个女孩的责任。

  她待这父母双亡的女孩如己出,传授她自己最为得意的独门术法。

  那小女孩咿咿呀呀拽着自己头发,跌跌撞撞爬起来找自己的模样,询问着自己娘亲的模样,着实让她心疼。

  她要把霁乐,培养成宣政院最光辉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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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后,前国师病逝,卜千皈受封,接任国师之位,接手宣政院手下执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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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你可在?”

  卜千皈下了朝,对朝中问题有些拿捏不准,想着来请教下卜师文。

  十五年时光,他完美承袭了自己师父的性格特点,端庄严肃,一丝不苟,忠贞职守。

  卜师文前些天出任务,受了些伤,不知道情况如何,若非事情棘手,他万万不会前来叨扰。

  “你进来吧。”

  卜师文铿锵英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他迈步,往里走去。

  院子中,合欢花的花期已至,这是卜师文从前特地养在宣政院的,如今飞飞扬扬,竟长的郁郁葱葱。

  合欢花如此神奇,花居于高出,向上而发,难以望见,不可高攀,哪怕是最后落地,也难以见到残骸,誓死不容践踏。

  院子中,卜师文坐在石椅之上,闭着眼,一旁霁乐拿着绷带,小心检查卜师文的伤口。

  “师父别动!”霁乐道,那语气有丝着急,又轻柔和缓。

  方才卜师文见卜千皈到了,不经意扭动了下胳膊,霁乐的刀子差点偏了方向。

  卜千皈站在一旁。

  他也是长大了,终于是顶天立地的模样。

  “你过来吧,可是东边事情出现问题了?”卜师文问道。

  “是,我要亲自去一趟。”

  卜千皈眼神停留在师姐身上,年岁已久,师姐已有白发。

  如今的卜师文,对于他卜千皈而言,顶替了师父从前的位置,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领导。

  渐渐的,他的目光被她身旁那小姑娘吸引过去。

  十五年,卜千皈时常探望霁乐,目睹她自小变大,渐渐成长至今日的模样。

  霁乐,长大了啊,一支长剑,一袭青衫,带着一丝英气,又看起来那么温柔,不乏小姑娘的朦胧。

  果真是卜师文一手教导的,乖巧伶俐的很。

  霁乐熟练处理师父的伤口,静静的,不打扰二人谈事。

  “可以处理好吗。”卜师文相信卜千皈的实力,但还是习惯性关照一句。

  “可以。”卜千皈答。

  卜师文想了想,眼下自己就霁乐一个弟子,目前教习师父都还多,卜千皈新官上任,宣政院事务多的很,既然前来,必然是东边事务或者宣政院有困难之事。

  “这样吧,东边的事,我去处理。”卜师文提议。

  “此次并非大事,我也好带上霁乐,让她见见世面。”她说着,注视着身旁的霁乐。

  霁乐愣了下,面目上掩抑不住的激动。

  “这……”卜千皈犹豫了。

  霁乐双眼发光,期待着国师的应允。

  “嗯?”卜师文漫不经心瞪了卜千皈一眼。

  “师姐随意。”他变了口风,无奈开口。

  卜师文满意点点头,望向霁乐,却见霁乐目光焦灼,灵动有神。

  “霁乐,收拾下吧,我们马上启程。”她知乎一声。

  少女的身影深鞠下一躬,下一秒不见了踪迹。

  -

  -

  东边事发地。

  ……

  “师父!”

  小霁乐错愕于原地,凭借本能嘶吼。

  青衫染尘,血污入嗅,原野之上,满是杀伐气息。

  少年双手麻木,刀锋探出,引血槽上不断滚过卜师文的血液。

  她们都没想到,对方如此狡诈,竟抢一少年为盾,借刀杀人。

  “霁乐……别过来……”卜师文口中腥涩,强撑着自己,忍着心口刺痛,转头安慰霁乐。

  眼前的少年眼神麻木,四肢不协调,显然是被人操控了,而那幕后黑手……

  那幕后黑手……卜师文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扑倒在地,双眼疲惫不堪。

  那持刀少年一下被抽走了魂,跪倒她面前,双手发颤,满手血迹。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师父!”

  霁乐慌忙奔上来,却见遍地红缨,卜师文奄奄一息。

  “师父……师父……我们马上回去……你撑住啊……你不要出事…”

  “师父?”

  “师父你回答我……你回我一声……”

  她慌了阵脚,瘫软在卜师文面前,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镇静与睿智。

  “霁乐……”卜师文努力睁眼,抬手阻止霁乐白白向自己输送灵气的举动。

  “莫要记仇……那孩子也是被逼操控的……”

  霁乐望向身旁那少年,浑身沾染师父的血腥,望着悲切的霁乐,充满着镇静与懊悔。

  他身后,此次幕后主使,一袭赤色,眉眼高傲含笑,静静的将收放在少年天灵盖上摩擦。

  “我杀了你!”

  霁乐挥剑而起,眼中赤红,汗泪交杂,发丝散乱,血水拖沓着衣衫步伐有些沉重。

  她直向那少年身后之人,却不料被一掌拍落在地,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师父身边,一时难以起身。

  “霁乐……”卜师文气若游丝,仍呼唤她。

  “师父……”

  那人步步紧逼,师徒二人紧紧相依。

  -

  -

  没有然后了。

  卜千皈带了人救场,那赤衣之人带着少年离开,卜千皈紧急救援卜师文霁乐二人。

  卜师文重伤不治,殉国。

  -

  她临终前,始终坚持劝慰霁乐放下仇恨,保全自己。

  霁乐的路还很长,不能够就如此耽误了。

  -

  “千皈……霁乐就……拜托你了……”

  这是卜师文最后的话语。

  那时霁乐不在她身旁,她紧紧拽着卜千皈的衣袖,千叮咛万嘱咐,将霁乐交给卜千皈。

  -

  哀鸣四起,宣政院白绫七日。

  卜师文的葬礼上,霁乐一言不发,走在送葬队伍前列。

  卜千皈居于其身侧,静静陪伴霁乐,给予她最无声的支持。

  远处,那少年一直收敛声息,跟在送葬队伍之后,看着那卜师文的牌匾,看着那日撕心裂肺的女孩。

  ……

  “日后你便直接归我管了,不必去找其他教习师父。”卜千皈对霁乐说道。

  “嗯。”霁乐只冷淡回应。

  “来日方长,你不要太过介怀。”

  “嗯。”

  ……

  一路都如此冷淡。

  直到送葬队伍离开了,霁乐久久不愿离开卜师文坟墓。

  卜千皈安排好了手下的人,见日落西山,霁乐仍没有归来,独自寻上了山。

  黄昏夕阳洒下的余晖打在山头,一时间混淆了青衫之色,霁乐的身影与周围的荒草土地混为一体。

  风声寒涩,少女重伤才愈,眉眼之间落寞神色尽收入他眼底。

  这是宣政院最优秀的女子,是他们选中元朝的暗光。

  此刻却犹如抽取了灵气的娃娃,毫无血色的倚靠在卜师文墓碑前。

  这几日来,她近乎茶饭不思,日日颓废,毫不上进,报废武功。

  “霁乐,回去了。”

  他走上前,见霁乐双目含泪,紧紧抱住了那墓碑。

  这……当真是那从前灵动的女子吗……

  “我想再呆一会儿。”霁乐的回话毫无气力。

  卜千皈心知霁乐难以放下卜师文,若不加以引导,极有可能就此沉沦,消沉至一无是处。

  即便是为了师姐,为了师叔,也为了她自己,自己如今也必须斩断霁乐的念想,拖她走回正轨。

  “回去了。”

  他半跪下身,双手扶住霁乐的双肩,面容贴近,紧紧盯住她的双眼。

  “莫要再作践自己了,宣政院需要你。”

  “我们都需要你。”

  ……

  “还有我在。”

  他压低了声音,好让这话语更加能够触动霁乐的心弦。

  自己如今是为数不多与霁乐亲近的人。

  他可能是霁乐最后的依靠与支柱了。

  ……

  霁乐原本强忍住的泪水彻底是藏不住了,她咬紧牙关,轻咬下唇,强忍却忍不住眼泪。

  她真的好难受……她无父无母,师父师叔是她这一生所有的关爱与照顾,是她的生命……

  如今师父就那么走在了她眼前,自己却毫无办法。

  “你怎么了……难受就哭出来……这里没有别人。”卜千皈见状,将自己心头的怀念与悲痛强压下去,又凑近了些,试图先缓和霁乐的情绪。

  “我……”

  “师父……师父……”

  霁乐紧紧攥住了卜千皈的衣衫,抱住了他,将脸埋入他胸前。

  “我好想她……我好恨……”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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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之后,霁乐的状态终于是开始恢复正常。

  宣政院一直着力于那件事幕后之人的追踪,却少有结果。

  卜千皈继续着宣政院驯养执行者的计划,霁乐却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位,如今由他直接指导。

  霁乐开始粘向卜千皈,或许是因为她极度缺失的安全感,她开始重视与卜千皈的相处朝夕。

  她发现,国师带给自己的那份心安与信任,似乎与师父给自己的并不一样,不那么理所应当,更多了重陌生,与一种珍惜和欣赏。

  她一个人可以过的很好,但卜千皈在时,却很快乐,也更幸福,卜千皈亦是如此。

  卜千皈劳累之时,便常常喜欢到霁乐院子里,一方清净,一方理解,一种心心相惜,一种心有灵犀。

  后来他们知道,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称为爱。

  那种责任,需要互相之间那种亲人的关切与思念,需要的是平平淡淡,却不会分离。

  他们清楚了,这是男女之情,是他们的男女之意。

  或许这样子过一辈子,待到卜千皈退位后,与霁乐云游四海,成一方眷侣,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

  “霁乐,过来。”

  晴空月明。

  卜千皈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处理完了一日的事务,放松下自己的身心。

  “嗯?”霁乐方才练完功法,应着声开了房门,走入着院子里。

  卜千皈褪去华服,慵懒的倾倒在院子中藤蔓摇椅之上,周身花草仙气四溢,竟让这人与那朝堂之上的国师,不似一人。

  “过来。”

  他揽过霁乐,二人共同仰面于摇椅上,望着着星空闪烁,不知流星去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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