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恭踏雪携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向我们走来，冰天雪地里，她就像雪中的仙人，眉眼如画，衣带飘飞。

　　她将其中一只杯子给了我，替我斟满了一酒杯，“师父不饮酒，你陪我饮。”

　　我推辞了，道：“我也不想饮，我怕我会让这酒液乱了心神。”

　　她笑，难道还不够乱么？

　　我无奈地接过，仰头干尽，“是。早已经乱了，让它乱得彻底才好。”

　　恭踏雪满意地朗声笑了，她又拢起袖子为我添上酒液：“师父不饮酒，却是世间最懂得酿酒的人。”

　　我笑笑，没有说些什么恭维的话，因为我觉得，既然是滴酒不沾之人，又怎么可能酿出人世间最美的酒呢？

　　方才那一杯我喝得急，没有尝出它的全部滋味，当下的这一杯，我可要好好尝一尝了。入口以后，我觉得这酒本是没什么滋味的，但是，下一瞬它竟然成为了我记忆里的梨花酿的味道，我又抿了一口，又是如此！

　　我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喟叹道：“果然是世间最好、最神奇的酒，它能让你在此中尝出你最忘不了的味道……”

　　恭踏雪咯咯地笑着，一副“没骗你吧”的模样。

　　后来的言语间，我越发觉得决明子确实是个心思明澈的人，他的唇边总是持着一丝笑意，不暖也不凉，他静静地看着恭踏雪与我说笑、拼酒，未曾流露一丝不耐烦。

　　出尘绝俗而波澜不惊的他，就像这雪域里的一缕风，一片雪，一株灵木，生于斯，长于斯，他包容这里的万事万物，也拥有着这里的万事万物。

　　酒酣之时，恭踏雪忽然红了双眼，她委屈地看着我们，向我诉说玺天帝甚是无耻，竟然将她祖先的燕灵棺据为己有。

　　我留意到决明子听闻了这话后，眼中多了丝无奈，他道：“不过是一具棺木罢了。”

　　恭踏雪腾起身来，道：“师父怎会不知此棺木的奇特之处？”

　　决明子无奈地摇首，由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燕灵棺不仅可以保护尸身，据说还能聚魂。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天下不只一具燕灵棺，一共有两具，一具是人工琢成的，另一具则是天成的。当日我在主天阁里看见的那具棺木，就是我们恭家的圣物，它本因随同恭王朝的最后一位国主一同沉入海底的。”恭踏雪握紧了酒杯，道，“难不成，那玺天帝就燕灵棺留了下来，是盼着重生？当日情况紧急，我未有开棺验证，而今我倒是想要知道，里头是不是真的躺着玺天的哪个皇帝。”

　　“师父，不如你告诉我们，燕灵棺的真正用处吧。”

　　决明子沉思，随后淡声道：“放置尸体。”

　　恭踏雪白了自家师父一眼，“师父，我要听真话。”

　　“真话？我不知。”决明子道，“但是，我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传说——若是同一个人在两具不同的燕灵棺里躺过，要么可以死而复生，涅槃成仙，要么万劫不复，堕入永不轮回之境。可是世上又有几人能解释究竟有没有鬼神之说呢？”

　　另外，带有过杀戮血气的人绝不能指染棺内的人。

　　否则，会魂不超生。

　　我听了，觉得荒谬，便真的只把它当作了一个传说对待，用它来下酒，正好。

　　可这方的恭踏雪却听得入神，让他继续讲下去，于是，决明子又道：“我曾给过楼鹮一粒丹药，可治百病，不知道，它是否能唤醒沉睡于燕灵棺内的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决明子就像在哄一个睡前硬是要父亲讲故事才肯入睡的孩子，他的眼神中噙着温柔、包容，就像一位慈父。但是，他的出尘的面容，并不透露他的年岁。

　　恭踏雪满意地醉倒过去，决明子怕她冷，便将自己的外衣披到了她的身上，转而对我道：“你有话要问我？”

　　“苏月想向前辈打听一个人。”

　　他静默了一阵，目光淡淡地在我面上扫过，沉吟道：“你应该去向彤鱼氏打听。”

　　我不肯就此放弃：“前辈既然能猜到苏月所问何人，却为何不告之？”

　　“今后，若是能亲自问他本人，不是更好？”

　　闻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冰雪之气，冷透了心肺，却又在这严寒里擦亮了一道闪电——华漓，真的尚在人间

　　我笑着哭着，连退数步，然后跪倒在地，朝决明子重重叩首，热泪在冰雪上砸出洞眼。

　　决明子轻笑，“饮了酒，暖和了身子正好上路。我便不多留你了。”

　　我再一叩首，“是。”

　　决明子为我指明了去北戚的方向，还给了我一株名为“迷谷”的异草，说是可以带我离开此地，走出雪域。

　　不多时，我又回到了当日的那座雪坡上，但是，我遇上了一名老者，他见了我，便问我是不是决明小主。

　　我本不想给予回答，怕惹出事端，但又听闻他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道：当年我还年幼，见到他时，他是那副模样，他如今，应该仍是那一副模样，不知再过十年，老身是否还有幸再一窥他之仙容。

　　原来这是个见过决明子的痴人。

　　我逐渐远离了他，留他一人在雪坡上低声念着、念着……

　　世上真有上千年不死的神仙吗？

　　谁知道呢。

　　但是，隐隐约约中，决明子让我怀疑，恭王朝的战皇就是属于他的故事。

　　他将万事万物都看得这么透彻，无牵无挂，也许，他真的就是活在人世中的神仙罢！

　　得到了决明子的指引，我没有再走歪路，北戚新王登基的前三日，我抵达了北戚王都。这段时日，我明显感觉到，我越是靠近王都，我的心绪就越是平和了。

　　只是，我入城当日便在客栈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梦醒来，看这世间的眼光也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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