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咳嗽着从梦中醒来,梦里梦到我弥留之际期盼着想见玄烨一面,而他却不肯前来…
我背上已是一层冷汗,浸湿身上的衣衫,额前的冷汗同样将碎发一缕一缕打湿。
我喘息着猛然从床上坐起,才发现暖阁内一直燃着一盏微弱的宫灯,暗黄色的光晕从镂空的宫灯罩内渗透出来,点亮了暖阁内的一片黑暗,驱散了我方从的梦魇。
“霏儿,你怎么了?朕在这儿。”我只听到玄烨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外间传来,我泪眼朦胧地抬头去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竟发觉真的是他。
玄烨独自一人掀了外间暖阁的纱帘,疾步走进内间来,见我惊醒于梦中,连忙坐到我的床边,将我拥进怀中,轻声问道,“怎么了?朕在这儿呢,别怕。”
我想到仍旧清晰的梦境,他背对于我渐行渐远,而我弥留之际,却将再也见不到他。此时我再见到面前真真切切的他,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我将紧紧拥住,肩膀止不住颤抖着哭泣。
“玄烨…”我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他轻声笑了笑,抚着我的背,温柔应道,“嗯,我在。”
我缓缓平静下自己的情绪,从他的怀中抽离出来,问他道,“皇上,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回去陪舒妃和公主了么?”
玄烨刮了刮我的鼻尖,笑道,“朕走的时候就看你精神不太好,后来夜里听纯风来报,说你整夜里说着胡说,还高烧不退的,朕便来钟粹宫陪你了。”
我心头一阵感动,望了望暖阁内燃着的宫灯,光线轻柔,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休息,便问他道,“皇上,那…这盏灯是你燃给臣妾的么?”
他点了点头,“朕怕你醒来害怕。”
我忍不住眼角的眼泪,复扑进他的怀中,对他道,“那你怎么不睡我身边,为什么要在外面休息,不怕病了么?”
他却爽朗笑道,“朕哪有那么娇气?朕来时看你睡得轻,怕吵醒了你,便在外间休息下了,不妨事。”
我微微侧头顺势吻上他的脸颊,他立时将我抱得更紧,低声浅笑道,“你又在惹火了。”
我将他拉到我的身边,道,“玄烨,你陪我睡在这儿吧,你在这儿,我就不怕了。”
次日天明时,玄烨已不在我身边,时间渐渐久了,我已习惯了这样的他,他总是在深夜离去,因早朝始时,总是天未明时,他也已习惯离开时会轻手轻脚,不会将我吵醒。
我摸着他躺过的地方,手下一片冰凉,看来他早已走了。
而今日,正是赫舍里芳仪要宣佟佳冬蕊入宫的日子,冬蕊将是她扳倒我保住她皇后宝座与腹中孩儿的最后希望。
天明之时,纯风纯一姐妹二人为我梳妆后,她们二人又以一件正红色滚金纹饰墨黑色绒边的旗装披在我的身上,纯风打量一番后,不禁喜气洋洋地对我道,“当真是人在衣裳马在鞍!娘娘穿这件旗装,更加出众了!”
我轻笑一声,望了望笑意浓浓的纯风,打趣她道,“你是越发会说话儿了,就该早些让你和平弟完婚,踏踏实实和他过日子。”
我对着铜镜,自己理了理发上的一支湖蓝色的蝶纹发簪,见纯一也一脸笑意地望着纯风,笑道,“长姐啊,娘娘说得没错!你若是早日和完颜府的大少爷完婚,我和纯雨也算是完颜府的亲眷了,去到完颜府岂不方便!”
我弹了弹纯一的额头,笑骂她道,“本宫待你们不好么?净想着到完颜府去做什么?你若这么想,那来日本宫为你指一门和完颜府小厮的婚事岂不妙哉?”
纯一立时急得跳脚,对我抱怨道,“娘娘偏心!长姐虽是从小跟着娘娘,那娘娘也不能让长姐嫁给完颜府少爷,我这个亲妹妹就配个小厮啊!”
我忍俊不禁,不禁笑出声来,纯风也掩着嘴不住地笑,半晌后才点了点纯一额头,笑道,“娘娘哪舍得把你配个小厮?娘娘只是找不到能降服你这张嘴的人罢了!”
“罢了,长姐你和娘娘最亲近,娘娘偏向你,我不和你们说了,我去御膳房传午膳去了!”纯一刚巧要走,我便将她拦下道,“不必去传了,今日冬蕊入宫,本宫何时能回来尚未可知。”
纯一与纯风此时才忽然想到今日已是佟佳冬蕊入宫的日子,这一天更是我要为我的家族雪冤报仇的日子。这一天,我不知我已盼了多久。
纯一回过神来,才缓缓道,“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一时没想起此事,方才才和娘娘玩笑来着…若是早想起今日冬蕊入宫,便不会胡乱和娘娘玩笑了,扰了娘娘的心情…”
纯风也有几分愧意,一言不发地站在我身后,我淡笑一笑,扶起她们二人,紧紧握住她们的手道,“如此心态,才是面对强敌最好的准备。”
清晨时分,玄烨邀合宫中人去乾清宫去看望刚出生的长公主,我心内亦盼着早些见到那令玄烨魂牵梦萦的女儿。
我到乾清宫时已是偏晚的时分,我才刚步入乾清宫的院落,已见乾清宫院落中新摆了许多花草,太皇太后怀抱着公主与太后及舒妃、荣妃、佟妃、德妃、良妃、僖嫔、惠嫔在几人于院中散步。
而我却并未见到皇后。
一时微风吹过,卷起一阵花香,春日里晴朗而又温和的暖阳落在几人身上,一副其乐融融的氛围油然而生。
太皇太后身边的丫鬟见我到了,便急忙上前去回话道,“老祖宗,皇贵妃来了。”
太皇太后见我已到,忙抬头招呼我道,“霏儿来了,快来!看看我们毓娴,长得多俊俏!”我拾裙缓缓走去,直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我才浅浅福了福身,对她与太后问安,起身后便走近太皇太后的身边,望向那婴儿的面庞。
那婴儿面庞水润,手指柔软,在阳光之下,正在太皇太后的怀中熟熟睡着,模样着实可爱惹人疼爱,我一时看得入迷,良久后才想起来对舒妃道喜道,
“本宫恭喜姐姐诞下如此可爱的公主,得皇上、太后及太皇太后如斯般疼爱,那日的事,本是本宫不好,在此向姐姐赔罪了,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舒妃忙向我福身回礼,道,“嫔妾亦有失礼之处,那日心中躁动,才会冲撞了皇贵妃娘娘,娘娘莫要怪罪才是。”
舒妃于太皇太后及太后面前自始至终是这般通情达理的模样,在玄烨面前更是如此。
此时乾清宫正殿内退出几位重臣来,我抬眼望去,见我的阿玛亦在人中,其余几人还有欣儿的阿玛、惠儿的叔父纳兰明珠,舒妃父亲陈广庭及皇后的阿玛索额图。
我不知玄烨召他们所为何事,只等他们几人缓缓走来跪倒向太皇太后请安,吾等众妃嫔皆福身回礼,索额图为首开口道,“奴才等参见太皇太后,恭请太皇太后万安。”
太皇太后今日心情极好,立时命人去扶几位大人站起,笑道,“诸位辛苦,既然皇上的吩咐完了,哀家也没什么要说,只望诸位谨记皇帝嘱托,尽心尽力为皇帝做事!今日,各位请回吧!”
各位大臣跪了安,便缓缓去了,我望着阿玛远去的背影,正不知所想,忽听殿内一人的声音传来,“方才裕勤说什么?朕若没听错,可是心内躁动?”
一听到皇帝的声音,众人皆恭敬福身在侧,玄烨径直走出殿来,我私下里偷偷望他,见他神情憔悴,想必方才召集朝中重臣,是有要事相商。
玄烨径直走向舒妃,将她扶起,笑道,“在朕看来,裕勤总是最温柔贤惠的,为何会内心躁动?”
舒妃缓缓站起身来笑道,“还不是因为臣妾那段时间总见不到皇上…”
玄烨爽朗地一笑,环起舒妃来,又接过太皇太后怀中的公主,随后伴她步步走入乾清宫正殿,在舒妃耳边道,“朕着实喜爱娴儿,谢谢你裕勤,为朕生下这样可爱的女儿。”
“能为皇上生下公主,是臣妾的荣幸,毓娴能得皇上的宠爱,亦是她的福分…”舒妃贴靠在玄烨怀中静静说着。
纯风见状上前来将我扶住,安抚我道,“娘娘,您别介怀,方才奴婢看得真真的,万岁爷出来时没有看到娘娘,所以才会…”
我扬起手来,打断她道,“无妨,本宫早就该学着不在乎了,更何况,他此时眼中只有他的舒妃和公主,本宫何苦去介入?”
“可是娘娘,马上要去皇后宫中请安了啊,今日可是娘娘的最重要的日子……”
我自然清楚今日的重要性,更不可能将此事遗忘,我见众妃嫔都随着皇帝与太皇太后等人走入了乾清宫正殿,并无要去皇后中宫为皇后请安的意思,便随着众人走入正殿,待众人坐定后,站起身来定定对玄烨道,
“皇上,今日是后宫妃嫔向皇后娘娘请安之日,还请皇上容许臣妾等人去为皇后娘娘请安。”我静静地站在殿中,不喜不嗔。
此时的玄烨才发觉我也在乾清宫中,立时抬头望向我,有一丝迟疑道,“霏儿,你是何时来的?朕竟未发觉…”
我酸涩地一笑,低头道,“皇上喜得爱女,自然不会注意到臣妾。”
“并非如此…”玄烨欲要解释,但限于此时的环境,他终究住了口中的话,对我道,“爱妃所言极是,既要为皇后请安,前去便是。”
我一言未发,只是向皇帝与太皇太后福身示意,便缓缓退出暖阁。
门外暖阳依旧温和,而我的心却仿佛立时坠入了冰点,望着玄烨疼爱公主的模样,一阵阵心痛不由自主地袭来,如果没有意外,此时我们的孩子也应该出世了吧?也许也是个可爱的女儿,或是个活泼的男孩…
只可惜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留在宫中,唯一剩下的执念只有报仇。
“姐姐!等等我。”我听到身后传来惠儿的声音,我停下脚下的步子,背对她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意,惠儿上前来挽了我的手,问我道,“惠儿知道今天是姐姐的大日子,可是姐姐这样急着要走?”
我低头不语,惠儿想必也明白了大概,她淡然一笑,抚了抚我的背,道,“姐姐历经几劫,还不明白么,帝王本不该是女儿家一心托付之人。”
我点一点头,仰起头来,试图使自己的泪水流回眼中,我轻声道,“曾经他也只是玄烨而已,曾经…他也只是我的夫君而已。”
惠儿一步一步紧紧跟在我身后,搀扶着我的手腕,轻声道,“惠儿理解,姐姐对心上人一片真心,可他终究负了你!是谁害姐姐受了一身的伤痛?是谁害姐姐没了孩子,现在舒妃却生下了健康的孩子,他不仅没有一丝愧疚,竟还对那个孩子如此宠爱!”
我只感觉胸口一痛,忙中断惠儿的话,“惠儿你不要再说了,我会学着不在乎,慢慢不在乎…”
此时我同惠儿方走到坤宁宫门处,忽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站在门外等着什么人,我见小太监十分面熟,不由回忆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忽想起来,我最初回宫那几日,在御花园合欢台处见过这个小太监,他告诉我合欢台一直是玄烨亲自整理收拾,从不叫旁人插手。
他还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作“郑泉”。他并未发觉我的到来,我便主动叫他道,“郑泉?”
他立时回过头来,见是我忙跪下道,“奴才见过皇贵妃娘娘,见过惠嫔!娘娘万福金安。”
我挥一挥手示意他起身,随后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郑泉腼腆地一笑,回话道,“奴才碰巧路过坤宁宫而已,娘娘若无事,奴才告退了。”
还不等我再说些什么,郑泉已离开,我心中来不及对他生疑,已见佟佳冬蕊候在了坤宁宫内,我理了理耳鬓后的碎发,搭了纯风的手,施然走进坤宁宫中。
“皇贵妃驾到——”我耳边一声高唱,我自知今日若我不能平安无恙走出坤宁宫,或许此生便再也没有可能走出这里。
我与赫舍里芳仪,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
佟佳冬蕊候于坤宁宫侧殿,见我缓缓走入,以眼神向我示意,而我碰触到她的目光后,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继续一步步走入坤宁宫中。
其余妃嫔尚未来齐,皇后尚未起身移驾正殿,皇后身边的戴星出来对我道,“皇贵妃,您就在这儿等着吧,皇后娘娘还未移驾正殿,你不能入正殿等候。”
纯一一时难忍心中的怒火,企图冲上去与戴星争执,我却淡笑着拦下纯一,对戴星道,“本宫多谢姑姑提醒。”
只待片刻后,常安赶至坤宁宫,与我于坤宁宫外碰面,他对我道,“长姐请放心,今日所有证人一人不差皆已到齐!”
我点一点头,“今日绝不能再有差错,印云和佩月你可带来了?”
常安拍手,对我道,“长姐放心,坤宁宫这里我已安排妥当。”
他话毕后,才从他身后的长街上闪出两个人来,我定睛去瞧,见印云与佩月两个人疾步向我走来,她二人见我后跪倒行礼,道“奴婢见过皇贵妃娘娘。”
我示意纯风与纯一去扶她们二人起来,我轻声对她们二人道,“日后尔等及家人是否能够平安,全看尔等今日所言所行,本宫想,本宫说得够明白了。”
佩月与印云忙叩头,毕恭毕敬道,“奴婢们必当依照娘娘嘱托行事。”
片刻之后,后宫众人渐渐来齐,舒妃最后前来,至舒妃到后,坤宁宫通传太监才高唱一声,“宣——”
吾等十余人才依照位分尊卑高低渐渐走入坤宁宫中,戴星引众人走入坤宁宫正殿,我坐于皇后右侧下方第一的位置,我左侧依次是德妃、佟妃、良妃及荣妃。
对侧依次是舒妃、僖嫔、惠嫔、宜贵人与和常在。
待众人坐定后,皇后才缓缓从后殿移步于正殿之中,此时皇后的身孕已十分明显,她的动作也有一些迟缓,荣妃见状,忙上前去搀扶皇后,道,“娘娘脚下慢着些,可不能碰着了,眼见着就要生了。”
皇后挥一挥手,示意荣妃退下,荣妃才讪讪地福了身退下,皇后在戴星及几名内监的搀扶下缓缓坐定在皇后的凤座之上。
她扫视了一圈来人,见到我今日已到,似认为我已无处可逃,扬起一侧的嘴角一笑道,“各宫姐妹既已来齐,那本宫也不再瞒你们,今日本宫请了皇上前来,还请诸位姐妹耐心等候。”
我心中明白她为何请来玄烨,她希望将我置于死地,若无玄烨,她如何能做到这一切?
而其他人却全然不知,人群中不禁发出阵阵议论,旁人皆以为只是日常请安而已,为何今日如此特殊?兴师动众请来皇帝?
我只是一言不发,端坐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良久后皇后忽然对我笑道,“皇贵妃,今日不知你是否还能安然走出本宫的坤宁宫?”
我转头望了望皇后,忽然失笑道,“娘娘真是糊涂了,本宫能不能离开这里,全在本宫自己的意愿,而娘娘,怕是再难踏出这里半步。”
“你,什么意思!本宫的坤宁宫,岂容你放肆?”皇后有些慌乱,却强壮镇定对我道。
我仍旧明艳地笑着,对皇后缓缓道,“皇后娘娘若是想离开这里,恐怕要先问问常安及御林军的将士肯不肯。”
早先我与常安碰面时已示意他,带人将坤宁宫围住,就算今日我出不去,也绝不能再叫人轻易进来。
皇后慌乱地直指我,“完颜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调动宫中的御林军!”
而我却是笑意浓浓地望着她,一言不发,同时听到殿外太监一声高唱道,“皇上驾到——”
殿内众人皆起身,退于身旁的椅后,福身行礼在侧,待玄烨走入坤宁宫正殿后,众人齐声请安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玄烨像是才刚得到皇后所请一般,坐至皇后身侧的御座之上后才道,“皇后今日有何事?一定要朕也前来此处。”
皇后撑了撑自己的腰,费力地坐直身子来,她身边的宫女见状,忙上前来扶皇后坐起。皇后转眸对玄烨温柔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有要事要向皇上说明。”
玄烨仍是十分疑惑,侧头望向皇后,继续问道,“何事?”
皇后此时合了合掌,殿外便有小太监前来听旨,皇后吩咐道,“去侧殿领她过来吧!”
片刻后,坤宁宫中的内监便领着佟妃的胞妹佟佳冬蕊走入殿中,冬蕊此时以涟笙妻子入宫,皇后企图利用她再次污蔑我与涟笙有染,只是如今…事情并不会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冬蕊跪在殿中向众人行了礼,玄烨仍旧不明白皇后的用意,指了指跪在殿中的冬蕊,转头问皇后道,“芳仪,你命她入宫,所为何事?”
皇后会意颇深地望了望我,冷冷一笑,转头对皇帝道,“皇上,此女乃是纳兰涟笙嫡妻,佟佳冬蕊,她是皇上亲自指婚的,皇上总该认得她吧?”
玄烨紧蹙着眉心,不知皇后究竟要说些什么,点了点头道,“佟佳氏的女儿,朕认得,你究竟要说些什么?”
皇后继续凛冽笑着,对皇帝道,“她是纳兰涟笙的妻子,她最清楚纳兰涟笙心中的女人是谁,更清楚纳兰涟笙与何人有染,今日臣妾请她入宫,是为叫她指证皇贵妃与纳兰涟笙的私情。”
玄烨听后忽然大怒,狠狠拍下手边的御案,吼道,“胡闹!臣妾僖嫔诬陷皇贵妃与纳兰涟笙有染,朕在那时就已经还了皇贵妃清白,今日你怎么还敢提起此事!”
皇后仍旧镇静道,“皇上,那时涟笙尚未娶妻,谁人又能说得清?皇上既然信任皇贵妃,又为何不敢听她所说呢?!”
玄烨怒目瞪着眼前的赫舍里芳仪,片刻后玄烨还是转过头来望向殿内众人,道,“佟佳冬蕊,你说。”
玄烨必须要听冬蕊所说,我的计划才能得以进行,可是我又多么希望,他能够完全信任我而拒绝听冬蕊所说。
终究他是不信我的,无论是我与涟笙,还是我与裕亲王。他从不肯相信,我心中只有他一人而已。
冬蕊重重叩首,殿内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我更是一言不发,一动未动地望着跪在殿中的她,等待着她将要说出的话。
“民女启奏皇上!”冬蕊跪在殿中,清脆地一声高喊,她抬起头来望向皇帝,继续道,“民女要为皇贵妃娘娘作证,皇贵妃从未与民女夫君纳兰涟笙有过肌肤之亲!娘娘入宫后更是从未与涟笙有过私下往来!民女愿以性命担保!”
玄烨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忽然松开,却一时间一言未发,我心中的巨石也终于落地,最重要的一步,终究按照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殿内一时充斥满纷纷的议论声,皇后错愕地怔住了良久,忽然怒吼道,“佟佳冬蕊!你说什么?!你再给本宫说一次!完颜霏!她究竟与纳兰涟笙有没有私情!”
佟佳冬蕊仍旧跪在地上,她跪着上前挪了两步,拱手对皇帝道,“民女以性命担保,皇贵妃娘娘从未与纳兰涟笙有染!”
“你!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本宫的!是什么人威胁了你!你竟敢欺君!”皇后怒斥着跪在殿内的佟佳冬蕊,此时的皇后已完全失态,佟佳冬蕊是她最后扳倒我的希望,而如今也终于成空。
皇帝尚未说话,荣妃忽站起身来冲到冬蕊身后指责道,“你的话怎能说变就变,你明明曾写信告诉过皇后娘娘,说皇贵妃与纳兰涟笙有染!还请皇后娘娘转告皇上,现在怎能完全变了一副说辞!你可知你犯的是欺君的大罪!”
佟佳冬蕊跪在原地一动未动,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去看荣妃一眼,她淡淡道,却铿锵有力,“我既已犯下大罪,就不能越陷越深,我若不将实情说出,我将永世难安!”
我坐在远处,眼底忽然泛起一阵热意,我竟被这个年幼的女孩儿感动了,我缓缓抚平了身上的旗裙,端然站起身来,走至冬蕊身侧,跪倒于她身边,对玄烨道,“皇上,皇后与索额图党人诬陷臣妾及完颜族人罪状共有四!一桩一件,臣妾今日皆有证人,请皇上允许臣妾说完!
“罪状一,赫舍里氏以原完颜府下人印夕诬陷臣妾毒害舒妃及大阿哥承瑞;罪状二,索额图以伪造的信笺诬陷臣妾阿玛及幼弟常安与朝廷反贼天地会勾结;罪状三,赫舍里氏以原慈宁宫首领女官,今裕亲王侧福晋顾子静与宫中女官锦瑟诬陷臣妾与裕亲王有染;罪状四,其以纳兰涟笙妻子佟佳冬蕊诬陷臣妾入宫前与纳兰涟笙已有肌肤之亲!其一桩一件,臣妾皆有证人,可证我完颜府清白!”
我说完此一番话后再次抬头望向玄烨,此时的他已有些泪目,他就算知道我曾经蒙冤,可他却不知我一桩一件,究竟受了多少苦难。
“你有什么证人,让他们进来吧。”玄烨凝望着我,一字一句道。
我跪在原地没有动身,跟我一同入殿的佩月与印云已于此时跪在了我身边,佩月率先对玄烨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原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名为佩月。奴婢曾亲耳听到皇后与完颜府下人印夕的交谈,是皇后命印夕在舒妃及大阿哥承瑞碗中下毒,再将罪名栽在皇贵妃身上,因为印夕原是完颜府的下人,所以他说的话,难以令人起疑!奴婢可以以性命担保,奴婢绝无一句虚言。”
“佩月姑姑,本宫真是佩服你说瞎话的本事,”荣妃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一次开口讽刺佩月道,“你若是能听到皇后娘娘说这样的话,今日怎么还能活在世上?依你之意,皇后娘娘乃是极狠毒之人,怎能不将你除之而后快?”
“皇上!”荣妃话音刚落,惠儿已站起身来定然大喊道,“皇上,臣妾可为佩月作证,之前皇贵妃娘娘被诬陷落难时,栖身于北三所中,是臣妾亲自到辛者库救出了佩月,而后请平亲王福晋纳兰欣儿护她出宫,她才得以活命。皇上若是不信臣妾,大可传平亲王夫妇前来问话。”
玄烨听后脸色已微变,他怒目转向身边的皇后,冷然问道,“芳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皇后怔怔地笑出声来,道,“皇上,一个佩月说的又能算得了什么?真正在舒妃与承瑞碗中下毒的是印夕,印夕没有来指认,旁人说的又能算什么?!”
“回禀皇上,”此时印云才终于发话道,“皇上,民女印云,是罪人印夕的姐姐,民女清楚此事前后一切来龙去脉。”
“你说!”玄烨高声道。
印云重重叩了首,才有开口道,“民女父母年事已高,不幸患上时疫,家中没钱治病,而完颜府赏给印夕的钱又不够家母看病,印夕才会心生邪念。”
“一个富人模样的官宦到我家中来,说可以为家母看病,给了我们许多的银两,但条件是印夕必须为他们所用,印夕心急,想为家母治病,便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那时印夕发现了天地会首领写给完颜明若大人的信件,那人便命印夕偷出完颜府大印与信件,准备伪造回信。”
“民女不才,不会其他本领,只有一样,便是擅于模仿任何人的字迹,只要看过,便可过目不忘。于是民女便按照印夕偷出的一封完颜明若的亲笔信仿造了后来的回信,民女自知已犯下大罪,难逃一死,但还请皇上放过民女的父母!”
玄烨听至此处,已气愤难耐,他必没有想到过,自他登基后便一直信任依仗的权臣,竟会做下如此天理难容之事。
“他们还威胁你们做过什么?”玄烨极力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忍住声音中的颤抖,继续问道。
印云继续答道,“而后他们便要挟印夕在入宫为完颜夫人与太医院传递消息时,借机在舒妃与大阿哥承瑞的食物中下毒,并诬陷给皇贵妃娘娘。”
印云说至此处,常安忽进殿来回话道,“启禀皇上,罪人印夕已带到!”
“让他进来!”玄烨一声高喝,常安便亲自押着印夕跪在了殿中,玄烨定然问印夕道,“朕问你,是什么人指使你偷完颜府的信,又是什么人指使你诬陷皇贵妃毒害舒妃与承瑞的?!”
印夕惶恐地磕头求饶道,“皇上…是赫舍里府上的人,还有…皇后娘娘威胁奴才做的!奴才再不敢说一句谎话了,求皇上饶奴才一命吧!”
玄烨此时已极度气愤,他挥起拳来企图狠狠扇在皇后脸上,但见她身孕在身却又收了手,终究将拳头狠狠捶打在自己的身上,我的心竟随之一痛。
“一派胡言…”皇后失态地大笑着,指着跪在殿中的人道,“你说是本宫和本宫阿玛指使你的,你又有什么证据?!”
“你!事到如今,还要狡辩么?”玄烨已难耐胸中的怒火,侧头狠狠质问皇后,而赫舍里芳仪却不肯就此认输,理直气壮反问玄烨道,“难道皇上就这样做一位明君的么?只听他们一面之词就判定是臣妾与阿玛的错?!口说无凭,本宫问你,你有什么证据么?”
印夕已完全慌了神,不知所措地跪在殿中颤抖,印云亦是不再作声,他们几人皆没有实在的证据可以指证赫舍里氏一族。
“证据?自然有!”殿外忽然传来一人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我不禁一笑,心中瞬时有了许多的安全感,我知道,在我需要他时,他一定会在我的身边。
裕亲王与子静大步走进殿中,裕亲王拱手对玄烨道,“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安。”
“皇兄?难道皇兄也是其中证人?!”玄烨不可置信地问道,裕亲王淡笑一声,点一点头,道,
“正是,皇贵妃出宫时,住在臣的府上,那时臣陪同皇贵妃一起去找印云及家人所在的位置,最终在索额图府邸的对面找到他们,他们的院落门口由索额图府上的侍卫看守,那人身上带着的腰牌,可是一清二楚地写着,‘赫舍里氏’四个字!还请皇后娘娘看清楚了!”
话毕,裕亲王从衣袖中抽出一块腰牌,狠狠摔在了目瞪口呆的皇后面前,李德全忙去躬身将那腰牌捡起,呈到玄烨的面前,交给玄烨过目,玄烨看过后,将那腰牌狠狠摔碎在地上,怒吼道,“赫舍里芳仪,你枉对朕对你一片信任!”
“皇上,此外还有更甚者,皇贵妃出宫那日遇到刺客行刺,企图在宫外杀人灭口,是臣及时赶到救下了皇贵妃与完颜夫人,那两个刺客身上亦有赫舍里氏腰牌。”裕亲王站在殿内,缓缓地淡然道。
我听至此处,从身上抽出那块我一直贴身收着的腰牌,交给李德全转呈给玄烨过目。
“皇上,此外,几日前惠嫔去宫看望臣妾,臣妾等二人在集市上遇到一死侍以匕首伤人,那人错将惠嫔认作臣妾,用匕首将惠嫔手腕刺破,幸得常安及时赶来制服那人,皇上可要见他么?”我跪在地上,抬头望向玄烨,回禀道。
“不必了,这些证据早已足够,朕只想问你,天地会中的人,可有愿为你作证之人?”玄烨问道。
我缓缓站起身来,亲自去殿外领了随裕亲王前来的阿萧阿峰二人,他们姐弟二人见到玄烨后便道,“皇帝,我们二人绝不会向你下跪,要杀要剐随你,但我二人要告诉你,阿颜姐姐…”
他们二人顿了顿,极不情愿地改口道,“便是你的皇贵妃,她与她的阿玛及弟弟,从未与我们父亲有任何瓜葛,是我们的父亲恨完颜明若不肯帮忙,导致会中人死伤惨重,才勾结索额图企图诬陷完颜明若,将他打击至一蹶不振,连根拔起。”
阿萧继续道,“阿颜姐姐,她为了保护你,甘愿放弃了自己的性命,连她最最在乎的,她的孩子她也不要了,我问你,你对她处处怀疑,你真的对得起她吗?!”
阿峰也在一旁道,“我父亲受一女人挑拨,企图置阿颜姐姐于死地,她受尽了身上三十余道割伤,你却在做什么?还在怀疑她,她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你的心还是肉长的么?”
玄烨眼眶内已是一片红润,我也终于忍不住眼底的泪意,顺着脸颊滚下面来。
子静此时才跪倒向前道,“妾身回禀皇上,是妾身当初鬼迷心窍,为嫁给王爷不择手段,错信小人之言,那时荣妃写给妾身企图拉拢妾身的书信妾身还留着…”
子静没有说完,荣妃已按捺不住,立时站起身来怒骂道,“你胡说!那封信本宫早已烧了!……”
只待她说出此话后,荣妃也终于面如死灰般瘫倒在地上,子静回眸望了望荣妃,道,“看来荣妃娘娘还不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那封信。”
“可是!可是皇上!那天看见皇贵妃与裕亲王在御花园无人处相拥亲热的人是女官锦瑟,她已经出宫了,如今死无对证,就算其余皆是陷害,又怎么证明她和裕亲王是清白的!”荣妃忽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朝向玄烨喊着。
我亦后悔没能找到锦瑟为我作证,却在此时听到殿外一声高喝,“奴才御花园太监郑泉,求见万岁爷!”
玄烨竟忽然眼前一亮,连忙道,“宣!”
我错愕地望着郑泉缓缓走进,我不知他究竟是谁的人,究竟要说些什么。
终于他跪下拱手道,“奴才是皇上钦点的看护合欢台的太监,一直在御花园当差,那天夜里奴才看得真真的,裕亲王与皇贵妃娘娘一直隔着一步的距离,绝无僭越!”
玄烨听过这最后一句话,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站起身来推翻坤宁宫正殿内御案之上的摆设与装饰,对赫舍里芳仪怒吼道,“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而此时的赫舍里芳仪,早已面如死灰,瘫坐在自己的凤座之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玄烨高声对李德全道,“即刻传朕的口谕,派陈广庭领禁军看守索额图府邸,圈禁其家中一切家眷与下人,关押索额图于刑部大牢!等朕亲自提审讯问他。”
玄烨疾步从御座之上走下,将我亲自扶起后,仍旧难以按捺自己的怒火,终于对我道,“霏儿…后宫之事,朕…全权交给你来定夺。”而后他便疾步离去,再不回头。
我以脚尖踢开散落在地上的各样摆设,直直走到此时已瘫坐在地上的赫舍里芳仪面前,对她冷冷一笑,道,“赫舍里芳仪,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