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日,我只将自己关在钟粹宫中,不见任何人也不再出门走动,回宫时的初愿已经达成,我极力说服自己,我已没什么牵挂。
对于玄烨,我总是又盼又怕,曾经那样地期盼他,最后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的不信任与伤害。今天我终于洗清所有的冤仇,我也终于鼓起勇气想要与他一别两宽、各安此生。
只是问及自己的内心深处,却还有另一重原因,我自知命难久矣,我只怕自己离开时他会悲恸,与其牵绊于他,不如让另一个人代替我继续陪他走下去……
想着想着总是不禁泪眼朦胧,而我却告诉自己,“慢慢试着再也不去见他,总有适应的那天…”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十日之后,十天内我再没有见过玄烨,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当日却忽然听纯雨兴致勃勃地从钟粹宫外赶回来,和我笑谈道,“娘娘!奴婢今儿出去转了转,听说安少的武馆已经办起来了!就在完颜府不远处,就叫‘长安武堂’,武馆牌匾都是皇上亲笔给题的呢!”
此时我正坐在桌前用着早膳,忽然听到玄烨的消息,手掌竟忽然一松,手中的勺柄瞬时便从指间滑落。
“娘娘您怎么了?”纯雨见我有些走神,不禁发问道,“娘娘,安少和阿萧阿峰姐弟的武馆是您提议办的,皇上能亲自为武馆题字,自然是看在您的面上啊!娘娘怎么还不高兴呢?”
纯雨心思单纯,我也鲜少带她出宫去接触宫外的各种人事,所以她也并不知晓我的心思,玄烨越念念难忘,我便越于心不忍。
纯风站在一旁听纯雨如此说,便立时上前来替我换了副汤匙,转身便对纯雨道,“雨儿,今天御膳房刚进的点心还在小厨房里,你快去装一些送到惠嫔娘娘和佟妃娘娘那里去,也请她们尝尝。”
我知道纯风是为支开纯雨,待纯雨走后,纯风才对我道,“娘娘别多心了,皇上的事日后若不愿听,就少听些吧。”
纯一却十分不解地跟上前来,收拾了我手下的碗筷,喃喃道,“长姐和娘娘这是做什么?若没了皇上的欢心,娘娘日后的日子还怎能过得舒心?”
我对纯一笑一笑,想来她如今愈发长大了,跟随我在宫中这几年也愈发成熟起来,便也不再瞒她什么,低声对他道,“纯一啊,我的身子愈发不好,既然总有一日要离开,便不要牵绊着皇上,害他日后伤心了。”
纯一一听此话,立时将碗狠狠落在桌面上,不快道,
“娘娘!您怎么就想不开呢?您当初九死一生地才得以回宫,好不容易能和皇上解开心结,您为什么还要自己难为自己呢!身子不好,就要好好调理着啊,您这样堵着气不见皇上,岂非对身子更不好?!”
纯风忙去抚了纯一的肩头,安抚她道,“纯一,娘娘也有苦衷,是老祖宗和太后不想皇上知道娘娘身子不好了的,咱们又怎么扭得过老祖宗?”
纯一闻言却更加气不过起来,吼道,“她们这样做,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她们这么做…是在害皇上!她们会让皇上留下遗憾的!娘娘!您不能背叛自己的心啊,对皇上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有您自己最清楚啊!”
我一时被纯一的话打动,却没有扭转自己的心意,纯一还尚未消气,纯雨便已从宫外回来,回到殿内跟我回话道,“回娘娘,点心都送到了,惠嫔小主喜欢得紧,说过几天就来看望娘娘!”
我温然一笑,心内宽慰,感怀时至今日幸得惠儿这样的知己,陪在我身边,待我数十年如一日。
“娘娘,奴婢出去一趟,又得了两个消息!”纯雨全然没有发觉暖阁内的异样和纯一的气愤,兴致盎然地对我道,“娘娘!皇上下旨封毓娴公主为和硕公主了,又册封了舒妃为舒贵妃,册封之礼将于三日后举行。”
我听后却也只是怔然,纯一却比刚才还要更加气愤,狠狠撂下手里的东西,骂道,“两个人净会赌气!这边刚劝住了,那边又赌气!真叫我急不得!”
我去拍了拍纯一的手掌,敛回她狠狠撂下的物事,对她笑道,“不必再为本宫而着急,你也看到了,不是本宫想不通彻,而是就算本宫回心转意了,有的人也早已变心了。”
此时路海进前来传话道,“娘娘,方才慈宁宫来传话了,请娘娘即刻到慈宁宫一趟。”
我闻讯立时放下手中的东西,看来今日就算不愿也不得不踏出宫门了。
梳妆时,我只命纯一与纯风为我略施了粉黛,且并未以朱红色点绛朱唇,发上装饰更是极简,只有一支步摇挽起了发后的燕尾,发髻之上零星缀着几颗东珠与金攒珠湖蓝色的蝶纹发饰。
我望着镜中并未过分装饰的自己,隐约露出了一丝憔悴,而我却已不在乎了。我答应自己不再对他心存有余念,便也不必再过分在意自己的容貌。
待我至慈宁宫时,才发觉宫中四处竟都已高悬红绸与灯笼,好似一派佳节的氛围,而近来却没有任何佳节,宫内唯有的喜事便是公主即将满月,舒贵妃即将册封而已。
我从轿辇之上步步走下,抚了抚身上的旗装,抚平盖在旗装外的一层层纱织,时而卷起一阵微风,带过一阵合欢的清香。
至慈宁宫中,门外太监高唱一声,“皇贵妃驾到——”
静栖于宫檐上的鹊儿立时飞向了天空,我跨过慈宁宫外的遥遥丹陛,一步一步走入太皇太后起居的内殿,宫内来人皆已坐好,见我走入殿内,立时起身行礼。
“嫔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我福身行礼于殿中,太皇太后见我到了,立即从远处走下,亲自将我扶起道,“霏儿快起来,去坐。”
我谢过了恩,坐回到自己的位置,面对于对侧的佟妃,微笑示意。待我落座后,太皇太后才开口道,“皇上和舒妃还没过来,哀家先跟你们说上几句。”
此时我才环视殿内所有的来人,我与佟妃、德妃、良妃、惠嫔、僖嫔、宜贵人与和常在皆已到齐,只差皇帝与舒妃。
我酸涩地一笑,极不引人注意。
太皇太后缓了缓后,才继续道,“如今人尽皆知,先皇后品行不端已被废黜,后宫不可一日无后,就如前朝不可一日无主。哀家和皇帝决定,要重新大封六宫,填补后位空缺。且荣妃同样被废,妃位与贵妃之位同有空缺……”
太皇太后话至此处,殿外忽传来一声高喝,“皇祖母,贵妃之位孙儿已有心仪之人!”
此时众人皆向门外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玄烨与舒妃缓缓走来,玄烨意气风发,携着舒妃一步一步走进内殿,见过了老祖宗后,便落座于正前,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贵妃之位孙儿已有心仪之人,便是裕勤,孙儿已决定于三日后册封她为舒贵妃,并准备派人为她重修延禧宫。”
太皇太后点一点头,淡然道,“也罢,既是皇帝的后宫,自然由皇帝说了算。那玄烨…皇后之位与妃位空缺你可有人选?”
玄烨的眉间微蹙了蹙,却很快转而笑道,“裕勤晋封为贵妃,马佳氏被贬,妃位便有了空缺,惠嫔育有皇长子,多年来辛苦,朕便决意晋她为惠妃,且朕准备为她整修储秀宫,马佳氏搬离后,她可独居储秀宫。”
“臣妾叩谢皇上恩典。”惠儿立时从座位上站起,上前一步后恭恭敬敬行礼,向皇帝谢恩,我心中亦替惠儿欣慰感动,惠儿时至今日终算位至妃位,可成一宫主位了。
“至于贵妃之位应有两人,朕深觉佟佳氏稳重,入宫资历亦深,便决定册封佟佳氏佟妃为佟贵妃,与舒妃惠嫔同日册封。”
玄烨话毕,佟妃抚了自己洁白的旗裙,缓缓站出来而后跪倒谢恩道,“臣妾叩谢吾皇圣恩。”
“皇帝,那皇后呢?”太皇太后最关心的仍旧是后位的归属,那才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答案。
玄烨的眼神流转,最终与我对望了一瞬,只是他的目光却又很快收回,与我目光相遇间,我仍能触碰到他对我的不解与气愤。
他还在气我那天的狠心决绝,气我这些日子来的闭门不见。
“皇祖母,册封皇后之事不可仓促,孙儿今日尚无定论,更不宜今日草率决定…还望皇祖母能为孙儿指点一二。”
玄烨委婉地拒绝了太皇太后对他的催促,太皇太后听后只温蔼地对玄烨笑道,“封后之事哀家不会插手,此事还要由你自己全权决定,你既现在没有定论,那便等你有了人选再来告诉哀家吧。”
玄烨应了,太皇太后便拍了拍玄烨的手背,对众人笑道,“今日也没有别的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我却即刻站起了身来,高喊一声道,“皇祖母!臣妾有事要奏!”
太皇太后与玄烨皆是一怔,半晌后太皇太后才命人扶我起来,问我道,“霏儿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我清了清喉咙,掸清了身上的几分灰尘,高声道,“孙儿恳请皇祖母能为孙儿贴身侍女纯风指婚,将其指婚于完颜常平!这是孙儿与纯风多年来的心愿,还望皇祖母成全!”
太皇太后有几分错愕,她没有想到我会当着合宫人的面说出此事,更不会想到我会放走纯风。
太皇太后思虑了片刻后,便拉我到近前去,关怀道,“霏儿,你当真想好了么?纯风是你最知心知意的人啊,她若是走了,你可怎么办?你身子本就……”
此时玄烨就坐在我的面前,太皇太后的身侧,太皇太后说至一半,发觉自己险些说漏,立刻补救道,“你身子若不爽时,身边没个知心知意的人可怎么好?”
我淡笑着摇一摇头,道,“孙儿无妨,这是孙儿答应了纯风的,孙儿不能一直自私地将她留在宫中,还望皇祖母成全。”
太皇太后瞬时间眼眶中泛起一阵微红,抚了抚我的掌心,缓了片刻后才道,“好!哀家答应你!将纯风指婚给完颜常平,命其二人择吉日完婚!”
我退后了一步,领过纯风来,向太皇太后跪下谢恩,道,“谢太皇太后成全!”
离开时慈宁宫时,我疾步走在了最前,与惠儿简单叙了几句,便草草离开了慈宁宫,因我着实不愿看到皇帝与舒妃恩爱的模样。
然而终究难随我心愿,我正急急向回走着,却听身前的长街上传来舒妃温柔的声音,对玄烨道,“皇上,今日想在哪里用午膳?”
我还没有看到他们二人的身影,却能听出玄烨的心不在焉,他很久后才答道,“随你。”
我握紧了纯风的手腕,加急了脚步,想要快些离开,不愿与他们二人撞面。纯一与纯雨二人紧跟在我身后,随我愈走愈远。
我低着头急急向前走着,焦急不留神间忽然撞上一人,我忙抬头去看,竟是撞在了舒妃的身上,她与身边的玄烨正是从我面前经过的长街上走过。
我忍住了心中的怒意与不快,对舒妃道,“抱歉姐姐,本宫并没有看到姐姐在此经过…”
“无妨,皇贵妃娘娘没事吧?嫔妾不碍事的!”舒妃反而关切起我来,我心中瞬时升起一阵不快,在玄烨面前,她永远都是这样温婉体贴的模样。
我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抬起头来瞧瞧望了望站在身旁的玄烨,发觉他亦同样在望着我,心中瞬时席卷过一阵倦意,这样的他还有她,我早已受够了,再不愿去见,也再不愿去争。
“姐姐无事便好,告辞。”我只是极为清淡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转身便欲离去,却忽然听到玄烨的声音传来,“你等等!”
我并未回头,只是驻了足,他追上前来扣紧了我的手腕,关切问道,“朕不想再问你那天为什么要说那么绝情的话了,朕只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那天你说朕什么都不懂,今日连皇祖母都说你的身子…你究竟怎么了?”
他的语气几近恳求,我从未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对其他任何人说过话,我心中立时翻腾起许多的疼痛,我已下定了决心的,终于要与他各安此生,我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
就算再不忍,也不能心软。终于我只道,“臣妾很好,臣妾无事。”
回到钟粹宫后,我同常平常安于宫中商议纯风与常平的婚事,由常安出宫后将消息转述给留在府内的阿玛额娘,将纯风与常平的婚期定于三日后。
常安走后只留下常平与我小叙几句,我亲自为他选了几块昨日御膳房刚进的点心给他尝,对他道,“平弟,这几年是长姐对不住你,一直牵绊了你与纯风的婚事。”
常平含了一丝羞意,含笑道,“长姐说哪里话,若无长姐争取,今日我们二人也不能有所结果。”
此时纯风正蕴着一丝温暖的笑意站在常平身后,神情全然不似往日陪在我身边的那副严肃模样,我牵过了纯风的手,又牵过了常平的一只手来,对他们二人笑道,
“我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我只愿你们二人能够珍惜未来的时光,为完颜家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好好孝敬阿玛和额娘。”
我说起这些,纯风却忽然害羞了起来,瞬时红了脸道,“娘娘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二人还没成亲,娘娘都想着抱侄儿了!”
我欣喜地一笑,想到未来不久或许就可以见到完颜家的孩子,心底忽然袭来一阵暖意与宽慰。
常平忽然道,“我知道长姐一直以来都更疼爱安弟,也更喜欢他些,自然也与他亲近,但是我知道,我是长姐的弟弟,无论如何长姐都会记挂我的,我便知足了,今日长姐能让纯风嫁与我,我已万分感激长姐了。”
一时听过常平的话,我不禁心内一阵难过,许久以来,因为常安年纪最小的缘故,我一直都更疼爱他些,他时常跟在玄烨身边,也自然与他的接触更多了些,只是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孰轻孰重,他和常平都是我的弟弟,我岂有不疼爱之理。
只是常平最为懂事,也更稳重,我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来忍受了些什么,家族受难时,他被夹在皇宫与家族中间又岂能好过。
我扣紧了常平的手掌,不禁垂下一滴泪来,“平弟,原谅我一直忽略了你的感受,也请你相信我,在我心里你和常安从来没有孰轻孰重。”
夜间我已送走了常平,纯风与纯一刚刚闭了宫门,忽听钟粹宫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纯一疑惑着大晚上会是谁来,便上前去问,“是谁?”
而我却听到那最为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霏儿,是朕!朕想看看你,看看你…还好么?”
我此时已宽衣躺在了床上,听闻他的声音,才渐渐平缓下的心情复又阵阵作乱起来,我难忍自己心中的疼痛,将头转向内侧,不住地落下泪来,却还是决定不再见他。
便对纯一道,“纯一,不要开门,就说我一睡着了。”
纯一还未跑到院内回话,我已听到玄烨站在院外喊道,“朕已听到你的声音了!让朕进去瞧瞧你,只瞧一眼好么?”
我忍不住眼中的泪,更烈地落下来,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成为像佟妃一样的人,为何他却比从前更加痴情。
“不必了!皇上不必来看了,臣妾很好!皇上请回吧!”我高声喊过这一句,便以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来,蒙住自己的双眼倒在床内,任由泪水打湿了被子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周遭再没了声音,我也再不知玄烨是否还等在原地。
已是三日后,宫内锣鼓喧天,彩绸高挂,却不是为常平与纯风的婚事,而是为舒妃、佟妃与惠儿的册封大典。
我私下里为惠儿精心选了礼物,挑了上好的颜料与画纸送他,供她无事时绘图所用,入宫前惠儿最爱绘图,且绘图功底极好。
我复选了孩子最爱的吃食与衣裳送给惠儿的孩子,以表我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关切之意。我明白惠儿不爱金银器物,也最看不起以财物阿谀奉承他人的人。
此时宫中没有皇后,册封之礼本该由我主持,因我此时是宫中皇贵妃,位同副后,然而我却不愿意参与此事,便只将诸事都交予了德妃去做,且诸事都有太后与太皇太后帮助,也不必我再去多担心什么。
我已是许久没有再见过玄烨,册封当日亦是纯风与常平的婚礼,我早早同钟粹宫所有宫人将宫内装点一新,各处皆以红绸悬挂,将朱红色的灯笼高悬于宫檐之上。
纯一与纯雨为她们二人的长姐梳妆,我站在纯风身后,将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我十岁起,纯风便跟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过,今日竟到了与她告别的日子。
我一时不知该要说些什么,只觉一时极为难过不舍却也极为欣慰感动,我早已将纯风视为了自己的家人,我深知日后她会幸福,她终于能与自己的如意郎君一同厮守。
初入宫那天,我们二人盼着有一日能逃出这宫廷的枷锁,而今日,注定我已再也不能,而她终于可以走出牢笼,去过海阔天空的生活。
我亲自走到往日自己梳妆的妆镜台前,从妆奁盒中取了一支攒金东珠湖蓝色蝶纹步摇来,亲自戴在了她的发上,笑望着镜中的她道,“没有什么能够送你,这支步摇最好看,我便将它送给你吧。”
纯风有一丝怯意,忙转身来对我恭敬道,“娘娘,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您收着吧,奴婢不敢要…”
我按下她的手,将她扭回到铜镜前的位子上,按住她的肩膀道,“从今日起,可要改口叫长姐了吧?怎么还能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
纯风含笑道,“是,长姐。”
我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收下吧,本没什么礼物可以送你,那步摇就收下吧。”
我缓缓走出纯风梳妆的暖阁,走到暖阁外间,望着钟粹宫宫门外的彩绸高挂,望着空中绽放的礼花与震耳的礼乐之声,想来今日是玄烨最珍重的日子,他的舒妃,终于要成为他的舒贵妃了。
那支步摇我将它送给了纯风,我希望她婚后可以幸福美满,若我留着那支步摇,不知还有什么意义,那样令人赏心悦目的首饰,我不知我还可以带给谁看呢?
吉时已到,我亲自去拾起了红盖头,盖在纯风装饰一新、宛如画中之人的面上,送她一步一步走出暖阁。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不舍一层层袭来,自今日后,我身边再也不会有那个叫作纯风的女子,再也不会有那个无论风浪还是灾难,都对我不离不弃的那人。
纯一与纯雨同样红了眼眶,我想她们的感情将更为复杂,她们的长姐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幸福,然而却要与自己最为亲近的姐妹分别。
纯一与纯雨将送纯风上轿,并跟随纯风到达完颜府,参加今日她与常平的婚宴。我艳羡地望着纯一与纯雨,羡慕她们二人可以离开皇宫,回到完颜府去目睹纯风最美好的时刻。
“娘娘,您回去吧,奴婢去送了长姐,会早些回来的。”纯一转头对我说道,我只是点了点头,对她道,“照顾好你长姐。”
纯雨也顽皮地点了点头,对我笑道,“娘娘回去吧!长姐走了,奴婢和二姐会回来陪娘娘的!”
我点了点纯雨的额头,对她道,“你啊,出宫后可别给你姐姐惹麻烦!”
我目送纯风缓缓走上了花轿,就在她即将踏入花轿的一瞬前,她忽然回过头来,隔着一层厚厚的盖头,我并不能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却听到她极为细微的啜泣声,她道,“娘娘!容奴婢最后唤您一声娘娘!”
她陡然跪倒在我的面前,令我不禁一惊,我忙弯下腰去扶她,她却断然不肯,执意要将话说完,
“娘娘,奴婢从未后悔跟在您的身边,娘娘乐时,奴婢心里也乐,娘娘痛时,奴婢也可以感同身受…奴婢走后,希望娘娘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去伤心…奴婢会时常回来看望娘娘…”
我听得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一个劲地点头道,“纯风你快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奴婢叩别娘娘,愿娘娘永世无忧,福寿康健。”纯风重重叩首,盖头险些从头上滑落,我忙弯下腰去,替她盖好盖头,拥她入怀道,“我都知道,你去吧…未来不要总想起我,好好去珍惜与常平的时光吧。”
“长姐快些吧!常平少爷早在宫门外等了呢!”纯雨道,我闻声便将纯风送入朱红色的花轿,挥一挥手,便听路海高声宣道,“起轿——”
我站在长街的尽头,望着朱红色的花轿与人群渐渐消失在了远方,心内一阵失落,我多么希望此时可以目睹纯风最幸福的时刻。
我正失落又无奈地想着,忽听身边有人来传话道,“皇贵妃娘娘,皇上知道您今日一定想要出宫,便特许了您今日出宫,让奴才来给您传话。”
我转头一看,见竟是李德全走到我身侧,恭恭敬敬在一旁回话,我心内疑惑,今日册封大典,李德全怎会不在场呢?
我问道,“公公怎么到本宫这儿来了?怎么没跟着皇上?”
李德全讪讪一笑,道,“娘娘就不要问了,奴才也是依皇上吩咐办事。娘娘若是想要回完颜府,就快请吧。”
我此时才来得及去惊喜,欣然地点一点头,见李德全身后已抬来了轿辇,便道,“也好,还请公公代本宫去谢过皇上恩典。”
走入李德全身后的轿辇,随着轿内一路颠簸,直到我能感觉到自己已走出紫禁城的大门,我才缓缓掀起帘子来,见宫外街市上一片繁华,身前不远处便是纯风的花轿与常平浩浩荡荡地迎亲队伍。
到达完颜府后,抬轿的小厮们便将轿子落于完颜府门外不远处,我一人走下骄来,见完颜府的门楣已装点一新,又恢复了如往日一般的气派。
完颜府娶亲一事早已在坊间传开,今日早已有众多百姓围观于府外,想一睹常平与新娘子的容颜。我今日穿着极简,更并未仔细梳妆,因并未想到自己可以回到府中来。
此时陈嬷嬷正同五六个小厮一起在门外装点着门外的石狮子,我悄悄走到他们几人身边,猛然拍一拍陈嬷嬷的肩膀,她惊吓地回过头来见来人竟是我,不禁大喜道,“格格!竟是格格回来了!”
我顿时眼中一热,扑入陈嬷嬷的怀中,感怀道,“今日是完颜府的大喜之日,我怎能不回家?辛苦你了嬷嬷,一直照顾我的阿玛和额娘。”
陈嬷嬷擦了擦眼中的泪意,却仍旧极为欣喜地笑着,忙迎我入府,“这都是老奴应该的,格格快进去吧!二少爷早就已经回来了呢!”
我用力点一点头,听陈嬷嬷说常安也早已回来了,便想着先去见他一面,谁知当我真正走入完颜府的那一刹那,竟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在人群中忙碌着。
他登在高高的梯上,掸去了高挂在屋檐之上的红绸上的灰尘,他回过头来问站在身后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那人竟是玄烨。
他回过头来的瞬间,也遇见了我的目光,他瞬时温柔地笑出来,从高高的梯上跳下,飞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对我笑道,“霏儿,你来了。”
我一时惊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只是直直凝望着眼前的玄烨,忍不住眼中的泪意慢慢溢出,玄烨一只手将我拥入怀中,另一只手替我擦干了眼角的泪,他极为温柔地笑着,问我道,“怎么了?怎么高兴的日子还哭了?”
我却仍旧不肯这样快接受他的恩赐,扭头去便跪下道,“臣妾不知皇上在此,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赐罪。”
他无奈地笑了一笑,弯下腰来扶我站起,继续笑道,“夫人这是做什么?今日我不是什么皇帝,只是完颜府的夫婿,你的夫君而已。”
我怔忡地望着眼前的他,心中一时极为感动也极为难以相信。
“夫人不信么?”他半玩笑道,话毕便拦下正走过的陈嬷嬷,道,“嬷嬷,我今日怎么样?”
陈嬷嬷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与贺礼,笑意浓浓地对我道,“格格,今日姑爷可勤快了,帮着我们忙了许久呢!格格可不要再和姑爷置气了!”
我正奇怪府中的人究竟都是怎么了,忽见常安身着一身轻快的常服走过人群,我忙叫住他道,“安弟!你过来!”
常安应了一声,笑意盈盈地向我跑来,不禁惊喜道,“长姐何时回来的?我竟不知道!”常安转眸望了望站在我对面的玄烨,忽然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一笑,那笑容意味极深。
玄烨拍了拍常安的肩膀,喝他道,“别光顾着笑了,和你姐姐说说,今日我表现怎么样?”
常安走近我一步,含着笑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来对我道,“长姐,姐夫今日帮着府里上下打点了许久啊!你可不要再不理他了,不然他啊,他非得疯了不可!”
说完常安便一个扭头就走,我忙上前要叫住他,“安弟!安弟!…常安!”
我叫了他许久,他只是笑盈盈地走远,不再停留,只留给我一句话道,“长姐啊!我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不然我要是坏了姐夫的事,回去后他非得吃了我!”
我被常安的话逗得扑哧一笑,此时再转头看向站在我身边的玄烨,笑问他道,“你说,你是不是威胁我的家人来着,一定要说你的好话?”
玄烨微微笑着,摊一摊手,道,“哪有啊,不信你去问阿玛和额娘。”
我也终于被他感化,不禁暖意浓浓地笑出声来,我贴近他一步,直到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想到纯一曾对我说的,对他的感情只有我自己最为清楚,我为何要拼命抑制自己的情感呢?
我猛然想起一事,今日是舒妃的册封贵妃之日!这样重要的日子,玄烨又怎么可以离开皇宫,来到完颜府呢?!
我不禁立时严肃起来,抬头问他道,“玄烨,今日是陈裕勤的册封之日,你怎么会不顾她…出宫来到完颜府呢?”
他瞬时吻上我的嘴唇,以此方法来打断我正在说的话,良久后,他才松开,抬起头来对我宠溺般地笑着,温柔道,“我说过,我今日谁也不是,只是你的夫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