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闻东窗事发，直接入了大狱。李尚书被连坐，官职也被削了大半，算是倒了大霉。李府可算是今日仕林宴的最大输家了。座上众人面上不表，心中都有几分爽快。唯有李家人，各个虽然极力掩饰，可眼神中的灰白颓丧，却是怎么这也遮不住的。

　　妃席中的李贤妃，也是如此。尽管已经极力掩饰，极力撑起优雅的假笑，可端着玉杯的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心中的气恼和不安。

　　周彻之惩治了一番，心中终于畅快许多。变脸般褪去了冷怒，笑道：“奏乐吧。”

　　就在这个当口，毓秀的目光扫过对面坐着的陆少华，那眼神中明明白白充满了提示。陆少华登时明白过来，笑意盈盈站起身来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一礼相赠。”

　　周彻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细细想了想，似乎对陆少华此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这倒也不怪他，陆少华从正四品被贬谪到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已经有些日子，周彻之不认识也是当然。今日若不是仕林宴宴请京官同乐，又有毓秀暗中替他疏通，想必他也无法踏足宫中。

　　见到周彻之不认识，常福皱了皱眉头，细细想了一番，低声提示道：“翰林院修撰，陆少华。”

　　周彻之点点头，“倒不知是何礼物？”

　　陆少华单只是神秘地笑笑，对着门外道：“请上来吧。”

　　众人皆好奇起来，这修撰小官儿到底玩儿的什么名堂？大殿之上来这么神神秘秘的一套。

　　门外自有一干太监抬入一面巨大的鼙鼓，鼙鼓上缚满红纱，又薄又轻透，没来由生出几分别样的魅惑来。红纱之中裹着一锦衣女子，面容半掩，只有一双含着秋水的媚眼露在外头。

　　不消说，这鼙鼓之上的便是梅珞。而今日这礼，也是毓秀特意为周彻之备下的。她安排着梅珞练舞练姿，安排着她与乐师配合，又让太乐丞允准今日之举，倒也费了不小的工夫。至于为何让陆少华来当这个献礼人么，毓秀笑了笑，王爷给皇帝献女，皇帝必然疑心是眼线。可陆少华这等小官儿，就免了这等麻烦，方便得多。

　　周彻之刚欲说些什么，那台下的乐师们就奏起了乐。

　　一支《九歌东皇太一》，齐齐整整，气势恢宏，响彻云霄。

　　梅珞自然而然随着这乐曲舞动起身子来。一开始只是平平淡淡毫无新意的舞姿，但奏至“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一句时，舞姿忽变。由妖条惑魅转为铿锵有力，飒爽飘逸。鼙鼓被有节奏地踩出咚咚的浑厚声响，恍若远古之声，深厚悠远。那红袖也被舞动得如同有生命一般，不再软绵绵的，而是直出直收，潇洒奔放，似比雷电疾一倍，更比刀剑利三分。

　　殿中人一时都没了声音，各个眼睛瞪得直直的只看着梅珞作鼓上舞。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乐声、鼓声和袖子来回舞动的嘶嘶声。

　　一舞罢了，良久，殿中人才回过神来。各个面容皆冒了红，这样激动热烈的鼓上舞，他们着实算是开了眼界。一时间心潮澎湃，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奇异之舞。

　　周彻之面上俱是惊艳，一双眼睛像是粘在了梅珞身上一般，半点不愿意移开。

　　毓秀轻轻扫了周彻之一眼，心中暗叹，果然！这糊涂皇帝贪好美色的毛病一点儿没变，他喜欢《九歌东皇太一》，喜好野马般的女子这一点也半点儿没变。

　　“这是……”周彻之凝望着陆少华，让他出来解释几句。

　　陆少华见着周彻之这样的反应，心中就是一阵喜意。他仍故作沉静，拱手道：“回禀陛下，此女名为梅珞，自幼失了双亲，只与同胞妹妹相携过活。”

　　“哦？还是一母双胞的姐妹？”周彻之眼神登时嗤嗤亮了起来。

　　;梅珞微微福身，眼神带了几分酸楚，“是。只不过妹妹无福得见天颜，不久前就没了。”

　　周彻之眼神中烈火一样的光亮顿时熄了下来，语气中是盖不住的惋惜和遗憾，“是吗？倒真是一桩不幸事。”

　　毓秀抚了抚手腕上的梅红血玉镯，周彻之可不是在叹息梅珞身世可怜，怕是在惋惜不能同时享用一对野猫般抓人心弦的漂亮姐妹罢了。

　　梅珞用红袖轻轻擦拭眼角莹莹的泪花，“妹妹日前被一伙极恶之人掳走，污了身子，悲惨而亡，我也差点落入魔爪，每每回想起来，我都觉得胆战心惊。幸好这伙歹人已被惩处，天理得正。这一切的一切，都因陛下天恩浩荡，吏治清明！”她深深跪下，“今日献丑，也是想感恩陛下，感恩陛下给天下苍生带来的福祉！”

　　周彻之被她这样的言语说得心中极为畅快。身为一个帝王，最渴望得到的不是朝中重臣的褒美，而是来自乡野小民的真诚嘉奖和肯定。梅珞这番话，正正好击中了他的心，让他一时间极为膨胀起来，眉毛都喜得高挑了三分，“不必多礼，你起来吧。”

　　“谢陛下。”梅珞款款起身，恍若一朵风中摇摆的羸弱娇花，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想要怜爱的心来，“我视陛下为第一大恩人，这条命，险些毁在歹人手中，也是因为陛下高功，派出金吾卫将我救出魔窟，方才使我一条贱命苟活至今。”

　　周彻之迷迷糊糊的，并不记得之前有见过这女子。脑中隐隐想到前些日子太后提过的派金吾卫上山救人的事儿，便认定这女子便是其中被解救之人。他问道：“你方才说的极恶之人，到底是何人？为何又要对你姐妹俩下这般的毒手呢？”

　　梅珞水水的眼眸眨啊眨，泪花盈盈，“那是一伙专门略卖女子的歹人。他们用药迷翻了人，捆上板车直接运到深山，罪恶滔天。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女子折在这上头。”

　　周彻之心生怜惜，“当真是可怜。幸好你福大，未遭受这样的屈辱。”

　　说着，他对着一旁的官员道：“查，给朕查。这伙歹人的来历，细细地查，一个都不许放过。如此蔑视法纪，毋置律令，势必要从重处罚！”

　　玉璟远远地瞧了一眼毓秀，只见她眼神温和如水，盈盈有笑。

　　这事儿果然和自家媳妇料得几乎一致。让梅珞以东皇太一为舞，直接抓住了周彻之的心。再借梅珞之口把拐卖一事说出来，利用周彻之的同情和怜惜去把这件事扒开。毓秀等人手中已经有李府暗中拐卖女子获利的实证，到时候找个契机找个路子暗送到周彻之面前，这事儿就水到渠成，李府便会陷入雪上加霜的局面。

　　一环扣一环，自家媳妇儿真聪明呀！玉璟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毓秀，只不过，她一个萧府女子，如何能有这样的谋略？

　　周彻之看着梅珞一张粉红的小脸和花朵一样娇弱的身子，心中更是喜爱。他吩咐一旁的常福道：“天儿这样冷，稍刻要冻着了。常福，去，把朕的雀金裘给梅姑娘披上。”

　　皇后郑婉秀脸色一厉，看着梅珞的眼神即刻冰冷刺骨起来。李贤妃面色也是不好，连假笑都险些挂不住，尴尬地手心直出汗。

　　常福已然明白了周彻之话中的意思。有借裘之时，便有取裘之日。只不过，对于这梅珞而言，取裘之日又恰恰好便是承欢入宫之时了。

　　他笑眯眯地捧着雀金裘，弯着腰身给梅珞披上。转过身子引着梅珞出了殿。

　　梅珞低浅地笑了笑，转身之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满头珠翠的李贤妃一眼。

　　李贤妃立时心头就划过几丝不好的预感。这梅珞出现得太过突然，像是有谁在背后刻意推动似的。她如今是宫中正受宠的，来了个梅珞，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

　　真是些不省心的玩意儿！她咬了咬牙，捏紧了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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