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毓秀这边,坐了马车回了府中,向萧侯爷轻描淡写地说了今日之事。萧侯爷本性是个懦懦的,竟然吓得老脸煞白,要小厮搀扶着休息去了。毓秀感到好笑,带着云芝回了房。
暂时也没有睡意,她索性开了窗。悠凉的夜风吹得人极为舒服。安静的初春夜里,月凉如水,万物俱寂,静得似乎能听见花苞拥挤绽放的窸窣声。她闭着眼睛,心神宁静。良久,从袖子里掏出一物,乃是那人扔进马车的。
那是一块玉佩。朱砂沁高古玉的材质,名家的手作。正面有雕工细刻的黻纹,手感莹润水滑。下头先是三颗鲜润盈亮的合浦珍珠,后头又附着一枣红色的流苏络子,整体看起来简洁大方,细腻润泽。
那人将此佩交给她,是为了做个信物?毓秀心中轻笑,看来这人在诸多的王子皇孙、权贵名流之中,倒是别样的存在。
……
凌王与萧家小姐的大婚在三月末的时候终于举行了。
那天是三月廿七,照黄历上是嫁娶的极好日子。那一天,凌王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巧的是,前几日还绿腾腾一片的桃树上,这日竟结结实实开了满树的桃花。一阵风吹过,便卷起千百红粉的桃花瓣儿,遮天蔽日,烂漫飞舞。
毓秀披上嫁衣,绘上红妆,点染朱唇,盖上盖头,坐上花轿。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塞满了一条街,惹得万人瞩目。
亲迎、抬轿、跨盆射箭、拜堂交杯……这样一套繁琐的礼数过后,天已经早早黑了下来。苍穹之上满天繁星,璀璨夺目。空气中蕴着清酒和桃花的香味,引人迷醉。
洞房之内,燃着龙凤红烛。暖黄的烛火,烘得满屋子是舒服的暖意,鸳鸯鎏金炉中,余香正袅袅婷婷地飘散出来,惹人情动。
门被轻轻推开。高大健硕的凌王爷,身着四爪金龙赤婚服,更显英气俊美。他看着盖着红盖的毓秀坐在床上,便也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良久,方拿起金称杆,将盖头挑去。
盖头之下,毓秀的面容映在暖暖的烛光里,像是一幅画。美眸中汪着一潭春水,盈盈有光。肤白唇红,玲珑生香。玉璟一下子竟看得有些入迷。
两个人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屋中静得只剩下烛火闪烁的噼啪声,和屋外渐渐散去的人潮声。良久,毓秀方才轻轻唤道:“王爷。”
“萧小姐。”玉璟也开口唤她,只是一开口心中便觉得不对,两人如今已入洞房,再叫姑娘未免显得过分生疏了,玉璟方改口道:“王妃。”
两人之间气氛再次尴尬了起来。玉璟思索良久,又道:“这婚姻虽然是无心插柳,然而王妃既然嫁入了凌王府,日后我尽量做到与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这样就最好了,毓秀心中这样想道。这姻缘本就是无心插柳,两人都并非有真心,这样相敬如宾,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一概不需要多管,确实是让人轻松自在得多。这样想着,毓秀除去一身婚服,又蹲下身来,将玉璟的四爪金龙缎靴脱去。
玉璟自上而下看着毓秀的酥手将自己的靴子除去,心中竟有些异样。他吹灭了龙凤花烛,与毓秀两个人在一片寂黑中,睡在了同一个温暖的被窝里。
他稍稍转头,就看见浅白的月辉下,毓秀也在看着自己。既已成了正式的夫妻,便是要圆房了。玉璟在军营中混迹,那些兵痞子将痞子口无遮拦,说了许多这样的事,因此并不很陌生,毓秀是重活一世的人,更不会懵懂不解。两人忽的呼吸都有些许粗重起来。
玉璟伸手,轻轻将毓秀花儿一样娇嫩的身躯揽在怀中。毓秀只觉得自己被锁在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这怀抱温热,还能听见有力的心跳声。她借着月色,看到周玉璟英俊的脸庞慢慢靠近,两人的身躯也是越贴越紧。
毓秀感觉着玉璟精壮的身躯,玉璟闻着毓秀肌肤散发的幽幽兰香,春意渐浓。玉璟低下头来,试探一般轻轻地吻上毓秀嫣红的双唇。这唇这样温暖柔软,让玉璟不由自主想要更加深入。双手也更加放肆了些,探入里衣,抚摸着毓秀凝玉似的背。
毓秀只觉得这人的气息愈加粗重火热,偏偏在这个时候,脑中那些属于前世郑毓秀的记忆恶作剧般潮水似的涌出来。那些曾与周彻之温言软语的记忆,都成了莫大的讽刺,每每回想起来,都让她感到格外恶心。她神色因此而冰冷下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玉璟一下子便觉得不对了。毓秀方才与他一样,正逐渐沦陷在渐浓的春意里,两人正待更加深入,谁知毓秀周身气息突然变冷,充满了拒绝的味道。玉璟皱了皱眉,闷闷地将手伸回来,往外躺了躺。两人之间顿时隔开了一道距离。
气氛骤然冷凝。
毓秀心中冒出些悔来。这凌王爷并不是周彻之那种人,可是自己因为前世的种种,在与人身体接触一事上仍有些阴影,却不想让周玉璟误会了。
她正要开口解释,凌王却先抢过话头,道:“我唐突了。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谢罪,王妃若是不愿,强人所难也没意思。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
话毕,他就起了身,自己穿好了靴,披上袍子,无声地朝书房而去了。
剩下毓秀单躺在床上,心中思索着:这人好像有些生气,不过也难怪,娶了妻子,洞房之日妻子却不愿与丈夫欢好圆房,小老百姓尚且气闷,何况是心高气傲的王爷呢?
这样相敬如宾地相处,对已成夫妻的他们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
李玥恨恨地摔了毛笔,朝一旁的婢子吼道:“废物东西,连墨都磨不好,还不快滚!”
婢子唯唯诺诺,急急忙忙从李玥房中逃窜似的溜了出来。这几日的李大小姐像是吃了火药,逮谁骂谁,脾气暴得很。婢子刚擦了额头上淋漓的冷汗,那畔就来了姿态优雅的李夫人。
李夫人看着这婢子脸上的巴掌和额头的砸痕,心中叹了口气,走进李玥房中:“玥儿。”
李玥看着李夫人来了,走过去行了个礼,就哭道:“娘,玥儿委屈!”
李夫人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别哭。娘知道,你受委屈了。”
“凭什么!”李玥脸上两行热泪,又是哭泣又是恶狠狠说道:“她萧毓秀凭什么嫁给王爷!出身低贱、蠢钝无比,她凭什么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娘,我从小便学习王妃的礼仪标准,端容姿态,如今竟全白费了!”
李夫人搀着她在一旁坐下,挥手散去了身边的几个婢子,关上了门,“多大的姑娘了,也不怕丢人。快擦擦泪。”
李玥用帕子擦去眼泪,“现在想来,那日落湖之事定是萧毓秀自己算计的。她个狐媚子竟然用这样恶劣下作的手段,我真想……”
“好了!”李夫人厉声打断李玥,“你哭也哭了,闹了闹了,可人家婚都结了,你还能冲上府去劈了她不成?咱们不是没试过,可你也看到了,当日郑老太君寿辰上咱们已经露出破绽了,若不是皇后娘娘给了你贤妃姐姐的面子,如今,就该咱们俩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李玥被亲娘这么一喝,方才止住了哭泣,抽抽搭搭说道:“女儿知道。只是,这么多年的夙愿落了空,如何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