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了。
自她接到那一纸废后诏书至今,已过去了整整八天。陛下圣谕,废后郑氏,囚居合秋殿。日跪地四个时辰,谢罪于慧贵妃。
想到慧贵妃,郑毓秀不由得冷笑,双目揉了碎冰似的,冷得让人发颤。
慧贵妃郑婉秀,她的胞妹,在宫中被陛下瞧见了一眼,就此惊鸿一瞥,让陛下丝毫不管朝堂议论和她这个皇后介怀与否,执意迎她入宫为妃。八抬红帐龙凤轿,圣宠似雨露般绵绵不绝。
她没想到,君恩无常,君心也这样易变。多年情分,竟比不上一张年轻娇美的皮囊,一张酥红的会哄人的小嘴。她更没想到,会是自己的亲妹妹爬上了自己夫君的床,偷走了他整个人。
郑毓秀闭上了双眼,双唇发颤,生生抑住了泪珠。
她知道皇帝的心早就不在她身上了,可她仍是万般没想到,这个曾许她宝印宝册、凤冠霞帔,许她一世荣宠和满心关怀的夫君,有一天会因为另一个年轻女子,而赐了她一道冰冷的废后谕旨。
合秋殿的大门被打开,地尘纷纷扬扬。鸳鸯宫灯的暖黄烛光照亮了这个屋子。慧贵妃郑婉秀,着一袭殷红色绣金凤锦袍,轻笑盈盈,步履如莲。她坐在了梨花椅上,却也不说话,只是双眸含着冷冷的讽笑,似毒蛇嘲讽濒死的猎物般定定地看着郑毓秀。
毓秀双膝跪得发痛,吃力地抬起头,见她一身华贵,满头珠翠,双眸瞥过郑婉秀头上的九尾点翠掐金丝凤簪,笑了,“妹妹,你福气不浅。”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姐姐说笑了。”郑婉秀唇角扬起一抹笑。
教习女官一心想要讨好郑婉秀这即将上位的新皇后,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狠狠抽在郑毓秀的脸上,“这是咱们当今的皇后娘娘。你废后之身,竟如此张狂!”
“你一个小小的女官,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想辱没我来抱新主子的狗腿,你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毓秀盯着她,狠狠啐了一口。
教习女官还想多言,却被郑婉秀一个眼神吓了回来。
郑婉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毓秀。良久,方才冰冷地道:“姐姐真是好气势啊……来人,带上来。”
几个太监,捆着一个苍老的妇人,押她进了合秋殿。那面容慈祥的老妇见到灰头土脸的毓秀,登时浑浊的双眼中就涌出了两行清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郑婉秀把玩着腕子上的高古玉镯,媚笑道:“打。”
太监即刻扬起了手,狠狠几个巴掌抽在这老妇的脸上,“狗奴才,狗嘴净会瞎叫唤!你倒看好,如今谁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田娘一下子被打得大半个身子都歪倒,嘴角一滴一滴往外淌着猩红的血珠子。
“田娘!”毓秀看着自己视作半母的妇人受到这样的侮辱,大喊一声,想要前去救她。可刚一动身,只觉得跪了许多时辰的膝盖痛得发颤,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田娘似亲母般伺候照顾了她半辈子,又温柔又慈祥。如今她年迈苍苍,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毒打。她看着亲女儿一般的毓秀被害成这样,又该是如何的痛心!
“姐姐,”郑婉秀嘴角仍噙着一丝笑意,“一个卑贱老妇,却也能让你失态至此?姐姐,陛下允准你议论国事,你在朝堂上那样威风,那样光彩,为何如今却这般可悲可怜,连妹妹看了,都要不忍了。”
毓秀一双眸子瞪得要吃人似的,恨不得长出一副獠牙,割破郑婉秀的玉颈,一泄心头之愤。婉秀看着毓秀的样子,只觉得不屑又好笑,“姐姐倔强的性子,果然一点儿未变。既如此……再打。”
太监已换了一副闪着寒光的锯齿铁剪,狞笑着将田娘的小指夹了进去,狠狠剪下。
冰冷阴森的合秋殿里,顿时响起两道尖利的哭喊,刺得人双耳发痛。
“姐姐,你我是姐妹,可却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婉秀抽出一块丝绢,替毓秀擦去额头上的血迹,“你失了凤位,我戴上凤冠,站在陛下身侧与他成一对佳偶。你怨不得我,你只能怨天,怨命,怨你自己。”
毓秀垂着眼皮,默默无言。
“今日我来此,就是来送送你,”婉秀说道,“愿你黄泉路上,终得安息。”说罢,她扫了一眼面无血色的田娘,“这老妇,当初帮你做了不少事。你对她倒比对我这个妹妹还亲。也罢,且饶她一条贱命。施刖刑,砍了脚掌丢出宫去吧。”
几个粗壮的宫人上前来抓住了田娘就往外扯去。田娘老泪纵横,对着尊敬疼爱了大半辈子的毓秀,哭得双目血红:“娘娘!奴婢该死,先走了!奴婢来生再伺候娘娘!来生再伺候娘娘!”
“主仆情深,甚是感人。”婉秀浅浅笑着,“有仆如此,姐姐也该瞑目了。”
“郑婉秀!”毓秀明白自己今日已是死到临头,再无翻身机会,索性狠狠吼道:“你处心积虑要爬上陛下龙床,一步一步挑拨我与陛下夫妻之情,如今得意了!好,我且看你人老珠黄那日,如何凄凉,如何痛怨!”
“倘若今日朕不来,竟不知废后有这样一副刻薄恶毒的嘴脸。”一道男声传进了殿中。一闻此声,众人皆慌忙跪倒,屏息凝气,不敢高声。
周彻之着一身玄黑色,走至郑婉秀身侧,将她凤钗扶正,又将她一缕青丝轻轻捋到耳后,“是朕识人不清,错过婉秀这般珍珠一样的女子,却被你这鱼目货色蒙蔽了双眼。”
毓秀盯着周彻之,恨得要吃了他似的,道:“我,帮着陛下走上帝位,坐稳龙椅,平治天下,我成了鱼目,她成了珍珠。陛下,苍天在上!世间善恶奸贤,明明白白皆在老天爷和世人眼中!”
周彻之紧紧牵起郑婉秀的手,”朕曾许你皇后之位,不曾亏待与你。可你心肠歹毒,不能容人,祸乱宫廷。非是朕一定要你的性命,是你自己不仁。“
毓秀已是强弩之末,全不顾礼仪条条,纵声大笑,“陛下!你果然是信了郑婉秀的枕边风和阴毒计。这许多年,我为陛下,为朝堂天下之事夙夜忧心。可是陛下想过吗?我在宫中掌着夜灯,为陛下,为陛下的江山急白了头发之时,你喜服加身,又做新郎。我的好妹妹,躺在我夫君的龙床上,与我夫君共赴云雨!”
周彻之捏紧了拳头,“哼,同是一母所生,一只凤凰,一只山鸡!”
他看着当年那个披着红盖头,染着桃花一样笑容的郑毓秀,如今浸在黑暗中,倒在尘埃污垢里,心里下定了决心要杀了她。不仅仅是为了婉秀,更是为了让他自己安心。
郑毓秀这个皇后在政绩上过于出色,在朝中威信也太大,迟早是祸患。
毓秀跌倒在地上,喃喃地念着,“真心付错了人,果然我多年辛劳付诸东流……”
”一些蝇头小功,你还想指望着籍此要挟朕,”周彻之面色冷峻,“朕既封婉秀为后,你的点滴功劳,朕也会让史官统统记在婉秀的名下。天下将是朕与她的天下,世人称赞的贤郑后,将是婉秀,而不会是你。“
毓秀目光飘散到了窗牗外,只见墨色苍穹上吊着孤零零一轮半月,星子也黯淡无光,凄清透骨,“陛下,你说有来世吗?”
周彻之一言不发。
毓秀自言自语道:“若有来世,我不入宫了,不当皇后了,不理朝政了。我就想好好活着,有个家,活得再开心些,活得再痛快些……”
周彻之只是觉得好笑,“可惜,你没有来世了。”
郑婉秀跪下身子来,看着郑毓秀,一双美目在暖暖的宫灯辉映下含着莹莹的泪,“陛下宽厚,能否免去姐姐苦楚,让姐姐完完整整地去吧。“
周彻之长叹一口气,扶起婉秀,“也罢,就依你。“
“若是让废后完整地去,奴婢倒有一法,“郑婉秀身边一贴身仆妇道,”奴婢听说,以滚烫的开水灌入口中,虽五脏俱毁,外头依旧完完整整,恍若无伤。又因内脏全废,故而即使成了怨鬼,也掀不起风浪。“
周彻之最后瞥了一眼毓秀,沉声道:“去办吧。“
随后,他扶着郑婉秀,走出这阴森森的合秋殿。温柔低沉的男声随风散进殿中:“夜里黑,小心脚下。朕扶你上轿。“
那老仆妇已拿来一把老旧的铜壶,壶嘴往外冒着滚滚的热雾,“郑后,你可走好吧。下辈子,见着我们娘娘,要记住,你永远是她手下的败将,是她可以任意玩弄的一条狗。“说着,叫人按住了郑毓秀,扒开了她的嘴,便将滚烫的水往里灌。
郑毓秀霎时失去喊叫的能力,只觉一道烈火流入五脏六腑,痛得她魂飞魄散,目眦欲裂。
“给我按住了,不许叫她动!”
“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不好好相夫教子,事事顺从夫君,反而违背伦理纲常,不尊妇德。男人能做的事,也是你这贱蹄子有资格染指的么!”
“任你朝堂上怎样风光,敢与咱们娘娘作对,最后还不是折在这后宫里!”
老妇得意洋洋,满脸胜者姿态,恶毒言语似针扎一般。听在毓秀耳中却是愈来愈轻,直至五感全失。
双目陷落于一片黑暗的时候,毓秀感到死亡就在一线间。濒死前,她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悲怆和释然。
死了也好。
这条烂命,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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