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再聚醉仙楼
直到方景明脸色铁青地出现在众人之间,叽叽喳喳的议论之声才渐渐微弱。
方雨霖有些烦躁地走在通往宴厅的甬道上,道边百花开得艳丽,她眼中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脚下这条青灰色的小路。
路上她也抽空想了想,她此前同刘明去衙门,表示想查看尸体,那县令却是支支吾吾不肯让他们看,如今这尸体却是又从他们那儿运了出来,这实在有点儿讽刺。
不过这肯定是刘昱的主意,刘明定然同他讲了自己被拒的事情,刘昱暗中记下了,所以让陌颜将尸体运到了衙门,再经由衙门运至方府,这分明就是刘昱不服背后那股势力,在给他下马威。
想到这儿,方雨霖忍不住轻笑了下,这人的胆魄和计谋,太让她欣赏了。
走到宴厅,远远望见正中央铺着一块白布,白布之下隐隐露出人形骨头的轮廓,即使是在白天,这样一番景象都让人不禁脊背发凉。
方景明面色阴沉地望着那块白布,不发一言。
李氏却是不停哀嚎着,比先前得知方静雅死亡的消息时嚎得还要惨烈。
方雨霖正欲走上前去,方景明眼尖地发现了她,向她使了个颜色,示意李氏在这里,恐怕又要闹她。
方雨霖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站在宴厅门外看着这场面。
见李氏哭得快断气了,稍稍安静了些,方景明才冷声开口道:“既然人运回来了,即刻下葬,入土为安罢。”
李氏一听情绪瞬间崩溃,扑到方静雅的尸体跟前,哭得抽抽噎噎,涕泪纵横,大呼着“可怜的女儿”“心肝儿”之类的。
经过身边丫鬟一阵安抚,才稍稍平静了些,跪爬着蹭到方景明跟前,伸手拽着他的衣袍下摆,悲痛地道:“老爷,雅儿她怎么说,也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怎可如此草草了事啊!”
“那你还想如何?她自己做了什么丢人事你心里没数?怎么还有脸提要求!”方景明拧眉冷冷地道。
李氏见女儿死后都得不到方景明的原谅和厚待,顿时悲从中来,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声音尖利地道:“老爷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绝情!那妾只有与雅儿同去了!”边说边作势要朝一边的柱子撞去,幸好方景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来人!拉住她,别让她发疯。”方景明厉声喝道。
立刻有几个家丁上前,将看着已然神志不清的李氏制住。
方雨霖在门外将这一幕看了去,心中也是一阵酸涩,不仅是心疼父亲,也有些同情起方静雅和李氏来。
于是快步走进了宴厅,来到方景明跟前,言语恳切地道:“父亲,雅儿她是方府的二小姐,生前不知道受了什么对待,死后也仍未得安宁,若她真犯了大罪,这等惩罚也是够了,恳请父亲厚葬妹妹。”
方景明有些惊讶地望向她,不知是在欣慰他这女儿的格局,还是在心疼她的心软,终于长叹了口气,点头应允。
李氏见方景明松了口,稍稍平静了些,却依旧满是敌意地盯着方雨霖,狭长的眸子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狠厉。
“既然厚葬,那便好好准备一番,三日后下葬。”方景明沉声道。
说罢,一甩袖袍走出了宴厅。
方雨霖注意到他离开的时候微微转了头,朝方静雅尸体这边瞄了一眼。终究是有些不舍吧,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
方雨霖心里一酸,她虽然知道以方静雅的性子,迟早会出大事,却没想到她付出的代价竟然如此之大。
李氏见方景明离开了,在家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抬手指着方雨霖的鼻子道:“别以为你帮雅儿说话,我就会感激你,雅儿如今这副样子,都是拜你所赐,我祝你每夜梦中都与雅儿相聚!”
方雨霖神色淡淡,看向李氏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同情,念及她痛失爱女,懒得同她争吵。
白芷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拉方雨霖的衣袖,小声催促着她离开。
方雨霖回头看了看白芷那张快皱成一团的小脸,终于转身朝悦园走去。
“小姐,您这样做值得吗,李氏就是个白眼狼。”路上,白芷愤愤地道。
“没什么值不值得,可怜她罢了。”方雨霖淡淡答道。
转眼间已过两日,方府的厅堂挂着白幡,下人披麻戴孝,众人来此吊唁,即使不相熟的,到此也免不了表示惋惜。
李氏跪在女儿的棺木前,哭得抽抽噎噎,听到来往之人如此论议,心中悲痛更甚,几次哭晕了过去。
方雨霖和方若风也是一身孝衣,直挺挺地站在大厅旁侧。
方若风是第一次亲身经历亲人离去,若往早算,他母亲在生下他后便离开了,不过那时他没有记忆,因此对这个在自己生命中缺席的母亲,并无太大的悲痛之感。
虽然他对这个二姐,也没什么好感,但总归都是在府中长大的,每日时常碰面,如今她离去得如此突然,让他大为震惊。
方雨霖不时悄悄打量着自己弟弟的神色,见他稚嫩未退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悲伤,于是低头轻声安慰道:“若风,你别怕,生死是寻常之事。”
方若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胆怯地朝方静雅的棺材望去,纯净的眸子里水雾蒙蒙。
方雨霖看得心疼,挥手叫来了白芷,轻声道:“白芷,你先带小少爷下去休息。”
白芷点了点头,拉着沉浸在悲伤中的小少爷退了下去。
府中又喧嚣了一阵子,正午时分,来人皆已落座,府中难得安宁了片刻。
自门外走来三人,待他们走近,方雨霖才发现那是三位皇子,皆是一身黑衣,缓缓朝这处步来。
刘昱和刘明一块来倒能理解,但他们不会像是和刘漠结伴的人啊。方雨霖暗自思索着。
三人已走到厅堂门前,方雨霖朝他们福了福身子,示意他们进屋。又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着他们。
虽然同是一身黑衣,但三人气质各不相同。刘明温润,刘昱清冷,而刘漠则是彻头彻尾的阴沉之感。
三人的到来惊动了方景明,他连忙迎了过来,怕李氏再闹事,悄悄吩咐下人将她拖了下去。
“老师,节哀顺变。”刘昱扶住了向他们行礼的方景明,轻声说道。
方景明点了点头,请三位皇子落了座,然后命下人添茶。
刘明同方景明寒暄间,刘昱不时望向方雨霖,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
方雨霖开始还回避着,后来瞥见刘昱眉间隐隐一抹忧色,终于也抬眼同他对视,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方景明似是闲聊般说了句:“臣已许久未见三位皇子同时出现了,皇上若是见到此景,定会十分欣慰。”
“我本与二弟同行,三弟是路上碰到的罢了。”刘明显然有些抗拒旁人将他与刘漠放到一起讲,淡淡地解释道。
方景明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触了大皇子的某个点,有些坐立不安。
方雨霖见自己父亲处境尴尬,正要开口缓和气氛,便听门外一阵尖利的叫声传来。
“雅儿妹妹,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我们还约了一起去玩呢。”赵灵儿由小丫鬟绿阑搀着,有些虚弱地朝厅堂走来,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动人。
李氏听到新动静,悄悄躲到了厅堂的屏风之后,侧耳偷听他们的讲话。
“云儿姐姐,雅儿妹妹何故落到如此境地啊!”赵灵儿见众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哭得更加大声,情到深处还上前抓住了方雨霖的手,断断续续地哭诉道。
“自是有奸人陷害。”方雨霖见她扑了上来,只好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却是言语尖利地开口道。
赵灵儿身子一僵,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深吸了口气,一嗓子哀嚎了出来。
方雨霖被她吓了一跳,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即冷淡地看着这女人继续作妖。
刘明见方雨霖被如此纠缠,也看到了刘昱脸上升腾的怒意,又扫了眼姿态忸怩的赵灵儿,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走到赵灵儿跟前,似是安慰地道:“赵小姐与方二小姐姐妹情深,大家都有目共睹,本皇子甚至都曾见过方二小姐找到了礼部尚书府去呢。”
“因此赵小姐如此悲痛,情有可原。”刘明看见赵灵儿脸上有些僵硬的表情,又轻飘飘地补了句。
“我近日与雅儿妹妹并未见过面,莫不是大皇子看错了,将别家的小姐妹看成了雅儿。”赵灵儿垂眸,假意抹了把眼泪,却是偷偷用云袖掩住了自己慌乱的神色。
“大哥,这小姐妹间你来我往的是常事,就算见过,灵儿怕也只是当成寻常,并未留心去记。”刘漠见赵灵儿慌乱应对,连忙出口替她解围。
刘明见刘漠开口,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却也不再言语。
“明日妹妹便要出殡,三位皇子和灵儿妹妹,按理应该上香祭拜。”方雨霖开口打破了僵局。
她并不是不想让赵灵儿露出马脚,而是觉得赵灵儿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因此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不然容易打草惊蛇。
赵灵儿见方雨霖给了台阶下,连忙抓住了机会,甚至还主动上前,同方雨霖并排而站,以向众人展示她和方雨霖的深厚友谊。
三位皇子一同上过香后便退了下来。
方雨霖笑着对赵灵儿道:“灵儿妹妹,昨夜家妹曾托梦给我,说她有些话还未来得及同你讲,觉得甚是遗憾呢。”
边说边拉着她的手,将她往赵灵儿的棺木处拽,不紧不慢地道:“既然妹妹如此想你,那便麻烦你来同妹妹好好道个别,也算了了她的心愿了。”
赵灵儿一张俏脸渐渐变得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被方雨霖牢牢攥住的手微微颤抖,僵硬地靠近了方静雅的棺材。
方雨霖却是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道:“灵儿妹妹这样可能看得不真切,好姐妹应当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这样才算有诚意。”
边说边挥手叫来了家丁,示意他们将棺材盖掀开,让赵灵儿看方静雅的尸体。
方静雅哀嚎了声,慌乱地挥着手逃离了大堂。
刘漠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一沉,狠狠地舔了舔后槽牙。
李氏在屏风之后将这一切看在了眼中,见到赵灵儿的异常举动,心中不禁十分疑惑。
赵灵儿提着裙摆一路狂奔,险些将鞋子跑丢了只。
她满脸恐惧,仿佛方静雅的冤魂在身后狂追着她般。
直到跑到了方府的后院,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回想着方才方雨霖的举动,又想象了番棺材被打开后她可能看到的情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撑着地不停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