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清早
第二日正是五月初五,清如一大早就在房门外挂上了艾草以驱邪,希希却想起了还没进宫的时候,在古代的娘亲总要给自己亲手缝一双虎头鞋,手臂上系虎符,还佩带装有艾草的香囊,只是,这样的温暖,已是过去了。
希希稍微打扮了一下,然后按着点儿,就出发了。
筵席处是在留春阁,半搭于水上。水上另搭了一个戏台。希希也是昨晚听清如说的。清如说着说着声音就凝滞了,随后才淡淡地道:“就是那日端阳后,凌昭容便失了势。”
希希只得宽慰了她几句,然后出发了。因着没有轿子,她只得步行过去,直走得身上都出了细密的汗,才走到了留春阁下面。
她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眼光的准备,可是实际情况,却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地多。
首先是筵席的位置。按照一般的规矩,嫔以上的在屏风内,世妇在屏风外,而御妻级别的就只能在阁外另摆了。可是偏偏,好巧不巧,这世妇不多,又有好几个世妇御妻告假没来,这人就少了。皇上竟然兴致高涨,让撤掉屏风,将御妻都挪了进来。
这一挪,有些人的脸上有些不乐意了。身份,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希希就更无语了,本来顶着的目光就够多了,现在可好,藏也无处藏。
路才人是第一个过来和希希说话的,一见她就笑着说:“梅妹妹越发的水灵了。”
希希旁边的几个采女立即住了口,都看向希希。
又有几个低份位的宝林之类的过来和希希絮叨。希希不动声色地说着自己日前的境况,不禁有些无奈,明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要说梅采女还真是命途不乖,正好踩住了猫尾巴,这猫咋呼地可不轻呢!”夕充仪的声音总是很突出。
一个新晋上来的舒婕妤有些好奇地道:“这猫真厉害,姐姐看到了吗?”
“当时充仪姐姐正随皇后娘娘去祈福,哪有时间看那起子黑心眼的猫。听说啊,这猫瞎着呢,那上头也敢去碰。”旁边一个尖下巴的才人说道。
希希离那些人的位置太远,听不到她们的话,却能感受到周围的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直打转,没人问她。这样的煎熬,比直接问她还要痛苦。
好不容易筵席终于开始了,众人才稍稍安静了些。希希轻轻地叹口气,取了一只粽子。这粽子十分小巧,用的是青色的叶子,包成了小小的尖角,用五彩的丝线捆的。她拨开了粽叶,露出里面香喷喷的米来,用筷子拨下了一点,馅儿是栗子的。有些腻,她却只是喝了些茶,未碰那雄黄酒。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湖上。只见几只龙舟已经并排在湖面上了,正蓄势待发。
一个小太监去请示了皇上,皇上点了点头。小太监朝着那边挥了一下小旗。顿时,咚的一声锣响,赛龙舟开始了。
这龙舟是些侍卫和太监所滑,终点就是湖面上系着一只大红球的地方,先得红球者为胜。每一只龙舟的尾部都有一名擂鼓的人,那咚咚的鼓声,倒真把人的兴致给提起来了。
皇上和太后都乐呵呵的,周围的妃嫔也觉得热闹,都在欢笑着。希希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吃了点菜,又喝了些茶,也把目光投向了湖面。
有两只舟都已经划到了那红球的下面,各自有人伸手去夺,不肯让。结果,两人僵持不下,一个不稳,两人同时栽进了水里。观看的众人哈哈大笑。
希希却觉得索然无味,见无人注意自己,她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她信步走到了一处林子,仔细看了,却是一片桃林,上面结了青色的小桃,有些尖端也有些红了。她伸手去抚摸那细细的绒毛,越看越喜欢。
一阵轻微的银铃声响了起来,希希耳尖,转过身来。一个颧骨有些高,眼窝有些深的宫妃站在那里,看着希希,眉梢尖儿有些飞:“这位,就是梅采女吧?”
希希猜到了她的身份,不过却不想表露出来,下拜道:“婢妾见过娘娘。”
“我是云昭容。”那个女子却自报了自己的身份。
希希未言一语,只是看着她。
云昭容眉间那颗朱砂有些晃眼:“梅采女,本宫听说,之前有人害了谁的皇嗣,是你吗?”
希希错愕,这云昭容还真直接,这话让自己如何回答。
云昭容却好象并没有要等她的回答,嘴角的笑有些讥讽:“不过也难怪你不敢说了。本宫听说是傅修容和容婕妤两人。这两人,凭你,怕是不能对抗的吧。”云昭容顿了一下,眉眼间的目光有些傲慢,“本宫倒是想知道,她们敢不敢害本宫的皇嗣!”说罢,她转身就走。
希希目瞪口呆,她是太单纯还是太有自信了?
龙舟刚赛完,一个折子就已经递到了皇上的手中。
皇上的龙颜瞬间就铁青,把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搁,拂袖就去。
太后也回了慈安宫。各位妃嫔也回去了,只是,猜测的流言,就更多了。
希希早就回了珞华宫,并不知晓这回事。她只记挂着那小桃子,本想摘一些回来玩,又怕当时人多嘴杂,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偷偷摘些回来。
前朝的确是出了事,傅将军任命自己的儿子当左先锋,不仅守城未能成功,收回来的城池又失了,傅将军的儿子还被俘虏。
其他的地方,战争也很艰难,傅将军接连打了几场败仗,几乎把收回来的地又全丢了。
一时间,弹劾傅将军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皇上却态度暧昧地一律留中不发,反而又运了一些粮草去前线。这道圣旨一下,那些没事做的文官反而更加起劲,一个个唾沫星子横飞,直把傅将军曾祖那代强占了一个良家妇女的事也给扯了出来。
虽然端阳的筵席算是把希希的禁足令解了,不过,既没有人上门来,她也懒怠出去。这日,实在是无聊了,她想起了那小桃子,想去看看怎么样了,就带了清如并两个小太监出去了。
她不记得路了,问了小太监御花园哪里有桃林。小太监说是就在附近,挨着留春阁不远。希希就往那边走去。
希希让两个小太监在桃林外守着,有人来就告诉她一声,只带了清如进去。
这桃子都熟了不少。她看着,对清如笑道:“这桃儿不知道能不能吃,看着还怪好看的。”
清如看了看,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大概是能吃的吧,只是不知道好吃不。”
又走了几步,希希突然对清如眨了眨眼,让她去小太监那里拿包桃子的包袱来。清如想着这里偏僻,周围也没什么人,很快就回,就答应了。
清如走后,希希又信步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株桃树的上面结了一个顶大的桃儿,红了许多。她抬起头望了许久,低下头的瞬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她唬了一跳,才看清是皇上,立刻心里警铃大作,低下头拜了下去:“婢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小主,你在哪里?”清如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希希本欲答应,看到皇上凝视着自己的深邃眼眸,不知为何,脸上突然一阵烧,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突然间,一个馊主意涌上了她的脑海,她拔腿就走。
一股力道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清如在这个时候正好走了过来,看到了皇上,大吃一惊,连忙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梅采女要陪朕赏桃。你在桃林外面守着。”皇上的声音,很有威严。
清如只得答是,不敢抬头,退了下去。
希希心里一阵紧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皇上也不开口,松开了手,示意让她在前领路,自己跟在后面。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幽静的茅舍前。皇上开了口:“有些渴了,你去取些水来。”
希希走到了茅舍的篱笆前,推开了篱笆门,走了进去。里面的小屋没有上锁,她一推就开了。
说是茅屋,却还有些大,中间一个大的,两边带了两个小的房间。里面窗明几净的,一看就是有人常打扫的。只是不知道是有人专门住在这里,还是专门供走累的宫人歇息的。希希走到了放茶盘的地方,看了看那些茶叶,嗅了嗅,很明显不是上等的。她犹豫了一阵,只用热水把那茶碗仔细烫了几遍,然后盛了大半杯的白水。她端着茶盘转过身,就对上了皇上那双黝黑的眸子。
希希错愕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了眼帘,恭敬地说道:“皇上,这些茶恐入不了圣上的眼,婢妾自作主张,就只盛了些白水。”
皇上走到了屋正中的桌子前,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希希走了过去,将那杯水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皇上端起了那杯水,看了看那荡漾开的一圈一圈的水纹,啜了几口,放下了茶杯道:“再添一些。”
希希转身,取了茶壶,走到了皇上的面前,正要往茶杯里添水,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拿茶壶的手。
希希低呼了一声,拿茶壶的手一晃,幸亏有他的手扶着,才没有把那滚烫的水打翻。皇上的手用力,迫使希希把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把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收,希希一个趔趄,头上的珠翠一松,滑到了地上,发出了叮的一声。三k
皇上只闻到一股幽幽的味道从她的身上传来。他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眼睛微眯了起来:“梅采女?”虽然是问句,可是却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
希希此刻心里很乱,也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滋味。她想努力地保持低眉顺目的样子,可是心里却有着隐隐的不平。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皇上,婢妾还没有给您添水。”
“你有什么目的?”皇上眼睛里的光闪烁不定,看着她。
希希好似真被吓住了,身子轻轻地抖了起来,几乎就要滑下去了。她声音颤抖着说道:“皇上,婢妾以为,上次去了端阳的宴,可以出来走走了。”
皇上的手收得更紧了,希希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下巴:“本来是桀骜的小猫,偏偏要在所有人的面前故意那么的温顺,朕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希希虽然知道自己要重新爬上去,这是必经的过程。她并不是排斥这件事,只是在这个地方。她环视了一下周围,他翻脸不认账呢!希希想着,手顺势就去推他,说道:“皇上,不要在这里!”
皇上抬起了头,看着她,眼睛里的火更盛了。他朝着窗户外喊了一声:“秦策!”
“是,皇上!”窗户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希希听到了秦策的声音。
希希的脸瞬间更红了,难道秦策一直在外面,那屋里的动静他听了多少去啊!
皇上看着希希绯红的脸和闪烁不定的眸子,心里一阵舒坦,对着秦策说:“今晚,召梅采女!退下吧,守在篱笆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奴才遵命。”秦策答应着就退下了。
希希有些惊讶地看着皇上,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许多。说着:“朕就等到今晚。”说完,他把她的衣裳给拉好,然后让她站起了身来,自己出了门去。
屋里只剩下了希希一个人,她还怔怔的。皇上,明知道自己有企图还让自己如愿,他到底是在想什么?难道他看上了自己?希希瞬间觉得自己疯了,这皇帝的心思她猜不透的。
是夜,有这淡淡的微风,不甚热。希希又一次乘着那华丽的宫车,驶向了乾明宫。
这已是后半夜,前半夜他应该已经宠幸过谁了吧。希希在心里自嘲地想着,却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车停了下来,一个小太监引她前去。她抬头望着那满天的星斗,心里感叹,明天又是一个晴天啊。
例行的检查过后,她进了那间寝宫。照例要先下跪。她恭敬地跪了,请了安后,皇上却一直没有出声。
一双鞋踱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希希有些错愕,皇上竟然亲自来扶她?
还没想完,皇上已经缩回了手,走回到了御案边,淡淡吩咐了一声:“帮朕磨墨。”
又是做苦工。希希走了过去,站得离他稍微远一点,慢慢地磨着墨。她看着他拿过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忍不住自己先困了,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张大嘴的一瞬间,皇上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头来。希希连忙闭上了嘴,尴尬地红了脸。大概,皇上还没见过谁这么失礼吧。
扑哧一声轻笑声传来。希希再看向皇上的时候,他已经低下了头开始批阅了起来。希希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幻觉,这么琢磨不定的古怪皇帝,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笑呢。
“朕饿了。你去吩咐他们拿些点心来。”皇上头也不抬地吩咐着。
希希正觉得有些困,腹内也有些饿,一听这话,她马上恭敬地应了,快步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对着外面守夜的太监说了皇上的吩咐。然后,她就站在门边等。
隔了一会儿,两碗粥并着一些清淡小菜就送了来。希希接过了托盘,转身的瞬间,门就从外面被关上了。
希希看了看那关着的门,心没来由地一跳,然后走到了御案边。皇上正好把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他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你也坐下吧。”
站了这么久,脚确实酸了。希希谢了恩就坐了下来,开始吃起了粥来。
一时间屋子里静极了。希希一听到皇上搁碗,自己也马上站了起来,把碗碟收拾回托盘,要交回。脑后一热,一个温热的男人气息喷在她的耳后:“不用了,明早会有人进来收拾的。”
她的脸不禁有些红,连忙面朝向里。外面的人轻轻唤了一声:“小主,您醒了吗?”
是清如。希希慵懒地应了一声,似乎刚睡醒一般,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初。小主要不要再睡一下。”清如的声音依旧如往昔。
希希却觉得没了睡意,坐了起来,看到身上的衣裳还好好的,这才说道:“不了,我还是起来吧。”
清如揭开了帐子,服侍着她梳洗。还刚梳洗到一半,就听到门外一个声音:“皇后娘娘有旨,宣梅采女去坤时宫。”
希希忙走出去,行礼道:“谨遵娘娘懿旨。多谢公公。”清如上前去塞了一块银子,那公公一句话没吭,转身走了。
等到那公公走得看不见了,希希才道:“我们回去吧。”
清如忙着给希希重新把妆补浓一点,又给她挑了颜色娇艳一点的衣裳。待到忙完,一乘软轿已经候在了珞华宫门口。希希在清如的搀扶下,稳稳坐进了轿子。
不,不能心急,只要没亲眼听到那个结果,现在所有的猜测,都还是一个不定值。希希的心虽然很乱,但是她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
轿子停了,希希扶住清如的手走进了坤时宫,进去跪了。一个礼官宣读了圣旨,无非就是希希侍寝有功,深得君心,晋升为美人,迁居秋水宫。
希希恭敬地谢了恩,又照着品阶给皇后行了大礼。穿着端庄的皇后又以女诫训了一阵,然后,就派人送希希去了秋水宫。
当空荡荡的正殿只剩下皇后一个人的时候,她垂下了眼帘,甲套已经在手心印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沈嬷嬷轻声道:“娘娘,您甘心吗?”
皇后恍如没听见一般,端起了旁边早已冷掉的茶,轻啜了一口,慢悠悠地道:“不甘心也要忍。不管她是怎么起来的,都能分去一些视线,这样,才能腾出手去做别的事。”说完,她把茶杯往几上一搁:“茶凉了,重新沏了来。”
沈嬷嬷答应着退了下去。
皇后的目光却凝视着自己手上那鲜红的蔻丹,只觉得那仿佛是从自己的心底剜出的血,那般的刺眼,那般的夺目,却也那般地疼痛。她微微闭上了眼:臣妾臣妾,先是臣才是妾。她所赌的,也就是那一点点夫妻情分而已。
重新站在了秋水宫,希希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拜访的客人,竟然是姜婕妤!
希希陪着她坐着,一言不发。平日里没有交集,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梅妹妹才出来,并不知道,金乌国来的云昭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姜婕妤的开口,就是这个消息。
希希虽然已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掩住了口。毕竟,在旁人的眼里,她还是一个刚刚解了禁足令的罪妃。
姜婕妤只是看了一眼希希一眼,然后就接下去说道:“她现在很受皇上的宠爱啊。连如昭媛,也比不上。”
就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子?看起来的确像。可是希希却觉得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总觉得,皇上对云昭容的宠爱,就如同之前让自己担的虚名一样,有名而无实。
希希的沉默,看在姜婕妤的眼里,却让姜婕妤微蹙的眉头稍微展开了一些。她伸过手来,握住希希的手:“梅妹妹才出来,有很多事不知道。没事的话,多多来翠裳宫串串门子吧。天渐日地长了,也没什么事。”
希希觉得手心出了汗,这种表示亲热的行为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只是笑了笑:“一定。还请姐姐别嫌烦才好。”
“现在突然怀念起了在珞华宫,我和你,还有容婕妤,路才人才进宫的日子。”姜婕妤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来看容婕妤的时候,记得来找我说说话。她也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身子越发地沉了。”
希希点头,笑道:“一定。”
姜婕妤走到了门口,转过头来,双目熠熠地望着希希:“梅妹妹,从最开始,我就没有疑过你。”说罢,她就转身出了秋水宫。
希希的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能得到当事人的肯定,她是不是该觉得庆幸。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件事,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终究没有赢家呢?先提云昭容,后提容婕妤,那个孩子,始终还是姜婕妤心里的痛啊。希希唏嘘了一阵,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当天晚上,皇上去了云昭容那里。接下来的几日,皇上陆续去了几个高位的妃嫔处,算下来,还是云昭容那里去得最多。
这天是十五,照例要去坤时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希希始终没有明白,那日皇上把自己叫到佛堂,到底有何用意。皇后却像是没有什么存在感了一样,只是安静地在坤时宫,平日里也不怎么理事,有什么也都循着旧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