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安瑞祺离去后,皇上再次陷入沉思,不料才过了一会儿,思绪便被拱门外的骚动所扰乱。
“宫闱之内,容不得你乱闯!”御林军统领厉声吆喝道。话音刚落,清越的兵刃出鞘声纷纷响起。
眼看一场恶斗一触即发,皇上收敛心神,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闻言,随侍太监慌忙跑来,屈身回道:“禀皇上,是佑……来了。”突然醒觉到自己的话有欠妥当,他硬生生地把“王爷”二字咽回肚子里去,样子十分狼狈。方才在大殿上,他分明听出战龙并非先帝血脉,故而此时不知要如何称呼来人,只好含糊其辞。
“原来是阿佑啊。”皇上微微一笑,说道:“横竖你们也拦不住他,便让他进来吧。”
“谢皇上。”未定两人回过神来,战龙已翩然而至,以傲然之貌立于凉亭数步之外。
见战龙轻而易举便摆脱了数十御林军的围堵,毫发无伤地来到自己跟前,皇上不禁暗暗赞叹。而后定神再看,发现他竟未佩剑,衣衫也无半分凌乱,皇上心中更是欢喜。若能得此人相助,何愁异己不除。
“阿佑,过来坐吧。”说完,皇上摆了摆手,让太监退下。
听到皇上的话,战龙迈步上前,用手拨开帷幔。一瞬间,寒风大作,战龙当风而立,身上的长袍随风飘扬,颇有气吞山河之势,其眉宇间隐隐透出的坚定与威严,令皇上想起先帝昔日风姿。阿佑与父皇如此相像,又怎会不是他的骨肉?细细端详战龙许久后,皇上不由得有些疑惑。
“来,喝茶。”皇上从茶盘上另取一白瓷杯,给战龙斟上一杯茶。见他似乎颇为在意那被置于一旁的杯子,皇上悠悠地解释道:“祈皇弟刚走。”
战龙接过茶杯,微微颔首。他怎会不知安瑞祺来过。此番前来,他是有求于人,因此,他安安分分地循正门进入,一路规行矩步,以免与埋伏在御花园各处的暗卫起冲突。在距离拱门不远处,他与安瑞祺不期而遇。安瑞祺朝他迎面走来,对他却恍若未见,直至与他擦肩而过,仍浑然不觉。原本战龙身负重任,无暇理会此等小事,可当他看见安瑞祺面容憔悴,神情恍惚,漆黑的双眸如同死水般不起一丝波澜,清减了许多的身姿显得凄冷而孤寂,战龙顿时心生不安。就凭他这副模样,自顾尚且力有不及,又如何能分神照顾她?想到这里,战龙恨不得立刻冲去牢房里把她救出来。自武功恢复后,他便四处打听她的下落,终于在知府府衙得到她的音讯。他忘不了当日她被关在地牢里时是何等恐惧,何等悲惨,因此,他始终不敢去见她。他怕自己会一时克制不住心头激愤把她强行劫走。他不断地提醒自己:有安少将军在,她定会逢凶化吉,自己牟然行动反而会坏事。如今再见,安少将军与从前相较判若两人,试问这样的他还值得她依靠吗?我要去见她一面,看她是否安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战龙自然不愿在宫中耽搁太久。他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后,当即便对皇上道明来意:“恳请皇上饶太后不死。”
“阿佑,她对你如斯绝情,你为何还要救她?”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战龙问道。
“纵然太后与草民母子缘尽,但其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恩重如山,草民没齿难忘。眼下太后性命堪忧,草民势不能见死不救。”
皇上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正如朕先前所言,要想保住她的性命需费不少功夫,不知阿佑打算如何报答朕?”战龙正欲开口回答,皇上伸手制止,继续说道:“阿佑文武双全,埋没于江湖之中未免可惜,而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若能留在京城,助朕治理国事,朕便许太后一世无忧。”
听完皇上的话,战龙淡然一笑,回道:“草民志不在此,请皇上见谅。”
皇上脸色一沉,问道:“驻扎在城郊的三千精兵可是听令于你?你若无心权位,又何必劳心伤神练就三千将才?阿佑,朕有意赐你兵部尚书之位,虽不及王爷身份尊贵,但却是统领数十万兵马的要职。只要青峰山寨一众山贼愿改邪归正、归顺朝廷,朕便既往不咎,将其调拨至你麾下从军,至于那三千精兵也能在军中一展抱负,岂不甚好?”
战龙心不在焉地听着皇上为自己苦心筹划,末了,浅浅一笑,回道:“皇上厚爱,草民愧不敢当。草民一介闲云野鹤,不惯受人管束,若勉强为之,只会贻笑大方,令皇上蒙羞。”
接二连三遭拒,皇上脸上难掩愠怒之色。“然则阿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朕的好意?”皇上沉声问道。
“皇上请息怒。即便草民无权无势,也自信能替皇上分忧,不知皇上可愿一听?”战龙和声问道。
“说吧。”皇上负气回道。
“其一,草民愿献出五十万金充实国库,以解灾民燃眉之急。”见皇上脸色稍缓,战龙从袖中取出一描金紫檀木匣,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皇上伸手揭开木盖,但见里面装满了一颗颗拇指般大小、圆润无瑕、隐隐泛着华光的珍珠,不禁有些晃神。贵为九五之尊,皇上对于稀世奇珍自是司空见惯,他只是没想到,战龙会把如此价值不菲之物随身携带,可见他的家财是何等丰厚。“此乃东海夜明珠,请皇上笑纳。”自皇上登基后,天灾战祸接连不断,经年累月国库入不敷支,若不是他以铁腕手段迫使朝中权贵、各地富贾岁岁进献金银财帛,又命人暗中变卖宫中珍宝换取钱财,朝廷早已无以为继。然而赋税短缺,国库日渐空虚,皇上独力难支,如不能另辟蹊径,恐怕江山不日便要易主。五十万金足够让灾民过上一年的好日子,可他更看重的是战龙的经商才能。征苛税不过权宜之计,唯有令百业兴盛方为长久之策。既然阿佑生财有道,便随他去吧?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战龙又开口说道:“荣氏一族余孽未除,倘若听之任之,难保不会死灰复燃,加之朝中贪官污吏数不胜数,如不铲除,祸害无穷。”
“阿佑所言甚是。”听到战龙一语道破大宋两大隐忧,皇上心中暗暗赞叹。他何尝不知奸臣姑息不得,可常言道官官相卫,贪官污吏,更是如此。现今朝廷动荡不安,倘若因惩治他们而再兴风波,只会适得其反,故而他虽心中有数,却不敢轻举妄动。此时他突然提起,想必是有万全之策。
见皇上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战龙收起笑意,一脸认真地说道:“青峰山寨的翟大当家原是镖局首领,只因对贪官横行、民不聊生之世道愤恨不已,故而带领手下数十人落草为寇,以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为己任。翟大当家离世已有十余年,可山寨中人仍旧恪守其遗志行事,由此可见,青峰山寨从未与朝廷为敌。如今皇上既有整顿朝纲之决心,想来要劝其后人重振镖局亦非难事。青峰山寨兄弟众多,个个武功不凡、心存侠义,且能以运镖之便为皇上广布眼目。如此一来,那些阴险狡诈之徒兴许会因此而有所收敛。待到时机成熟,皇上若想将其一一正法,他们便休想逃过青峰山寨的追捕。”
皇上听后开怀大笑,连声称妙。“好!阿佑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事不宜迟,你速去准备行装,两日后,朕便派人护送太后出宫与你团聚。”
闻言,战龙起身向皇上拱手一拜,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临别时,战龙踌躇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依草民愚见,祈王爷并无争权之心,皇上对他大可不必事事防备,否则,难免会伤了手足情分。”
战龙字字肺腑,令皇上感触良多,他低头垂眸沉思半响,回道:“最是无情帝王家,阿佑,你我皆是局中人,又怎会不懂个中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