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方至蔡府的一处庭院。
此间灯火重重,亦无扫兴捻酸之人,倒比堂上更有寿宴的氛围。
只见绍玉来回踱步,每回等她,便是如此。也不是不来了,作甚么急成那样?
七娘掩面笑了笑,她提起裙子,垫着脚,便悄悄上前。
至绍玉身后,七娘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又闪向另一边。
绍玉猛地回身,转了几次,这才看见她。
这是七娘惯爱玩的把戏了,十多年来,却是乐此不疲。
只见他摇头道:
“你想吓我,好歹换个新招数啊!”
七娘摆摆手,作出一副学究模样:
“可三郎却回回中招啊!招数不怕老,管用才是正经。”
绍玉憋笑。
再好的招数,用了十来年,也早被识破了。
她能得逞,不过是因着他愿意中招。
绍玉只笑道:
“还当你今日不来的,早知道,便能同行了。”
七娘不语,只拿审视的神情看着他。
绍玉兀自打量一番,也没见什么不妥啊!
他顿了顿,又道:
“自秋社一别,父亲便天天逼着我做文章,实在是不得空来看你。五郎亦知的,你可别恼我!”
七娘点了点头,依旧含笑审视着他。
绍玉有些不解,七娘的神情,直看得他发毛。
僵持了一阵,绍玉终是忍不住,方道: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七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得不得空看我倒是不要紧,可别耽搁了替人家备着生辰之礼!”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绍玉一时不知何意。
七娘的生辰,不是早过了么?又备甚么礼来?
七娘见绍玉一脸茫然,只偏头望着他。
她忽而狡黠一笑,只道:
“你是自己招,还是要我说?”
绍玉心下一惊。自己待她一向坦荡,又招什么来?
七娘负手仰面,方道:
“某人给蔡三娘子的礼,我可是见着了。”
不待绍玉答话,七娘忽上前一步,抬手指着他,笑道:
“你说,是否是秋社那回,我与酿哥哥先回去了,你们……”
七娘故意拖长了尾音。
谁知绍玉一瞬黑了脸,斥道:
“你胡说什么呢!”
七娘一愣:
“不是么?”
绍玉瞥了她一眼:
“不过一件寻常贺礼,你也太能拉扯了!”
“不是我拉扯,”七娘撇撇嘴,“你与她素日并无交情,送份礼来,难免叫人多想。”
七娘看了看他,又道:
“说来,云衡也是位极好的小娘子啊!”
“谢蓼!”绍玉厉声道,有些忍不得,“她再好,不与我相干!”
被他一凶,七娘只讪讪,嘟哝道:
“那谁与你相干?”
绍玉看着她,一时只觉无奈。
与谁相干,不正是眼前的谢七娘么!
他摇了摇头,只道:
“那贺礼,是母亲让我备的。”
“王伯母?”七娘道。
绍玉点点头:
“你也不看仔细了!礼单上虽是我的姓名,可有我的私章?”
七娘思索半晌,其上印章,确是王府的公章。
而七娘从前收的礼,有一份是王府印了公章送的;而另有一份,是绍玉印了私章送的。
其间情谊,自不可同日而语。
“抱歉,”七娘有些不好意思,“确是冤了你。”
绍玉看了她一眼,这等捕风捉影的功夫,偏用在这些事上。但凡她从前能多谨慎些,少吃多少亏啊!
七娘忽忆起五木观之事,又道:
“看来,王伯母看中云衡,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提起这个,绍玉更是来气。
他只道:
“你以为,他们为何会逼我来赴宴?”
“逼?”七娘只望着他。
“不然呢?”绍玉扶额,“诚如你所言,我与蔡三娘子,不过是一面之缘,也没什么交情的!”
七娘垂下眸子。
不是他的交情,便是王府的交情了。
果然,此事还真有些端倪可见。
七娘叹了口气:
“原来,三郎亦是会为家中的安排烦恼啊!”
绍玉忽怔怔看着她。
短短几句,七娘应是明白了来龙去脉,故而有了这话。
这等清灵心思,也只她了。
绍玉方笑道:
“也算不上烦恼,不过是来送份礼。况且,还有好戏看,不算无趣!”
他口中的好戏,无疑是太学生们的义举了。
七娘瞥他一眼,事关酿哥哥,绍玉这等打趣态度,她很是不喜欢。
“那可不是戏!”七娘只道,“当得‘大义’二字。”
绍玉这才发觉自己失言。
太学生们的举动,他亦是佩服的。
虽说绍玉身后有着王家,不敢轻易发表言论。可到底是热血方刚的少年郎,岂有不为之动容的?
眼前是自小一处长大的七娘,说一说自然无妨。
只见绍玉点头道:
“陈二哥此人,向来于大义无亏。”
七娘亦点点头:
“酿哥哥说过,待人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绍玉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只笑了笑。
于行事上,陈酿倒是无愧。可待人呢?对于七娘,他真就无愧么?
若真无愧,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剪不断,理还乱。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唤打断思绪。
“蓼蓼。”
忽闻得一声,温润如水,柔软似雪。
七娘莞尔一笑,回过身去,果是陈酿。
她三两步行至他跟前,仰头卖乖道:
“酿哥哥!”
陈酿亦笑了笑,又朝绍玉拱手:
“王小郎君也在。”
不待绍玉还礼,七娘便拉着陈酿,笑道:
“酿哥哥来寻蓼蓼的?”
陈酿点了一下头,道:
“适才见着阿珠,方知你在此处。已让她去取你的斗篷,夜来寒气甚重,莫着凉了。”
七娘乖巧地点了点头,很是听话的模样。
绍玉见他们如此,方道:
“我……回席上去了。”
“王小郎君,”陈酿忽道,“宴席已散了。”
“哦。”绍玉兀自点头,“那……我且回去了。”
正待转身,七娘又道:
“三郎!天色已晚,你惯不看路的,骑着马,仔细行走啊!”
绍玉望着她,浅浅含笑,只道:
“好!”
说罢,便也兀自去了。
七娘望着他的背影,自语道:
“三郎今日,有些奇怪。”
陈酿笑了笑,朝她额头轻轻敲上一记:
“蓼蓼怎来了?”
被他一敲,七娘蹙了蹙眉,忙护着自己的额头。
只见她委屈道:
“只许酿哥哥来,不许蓼蓼来么?蔡三娘子亦邀了我呢!”
陈酿从来便拿她的歪理没办法。
他摇摇头,又看了看前头散去的宴席,遂道:
“罢了,我送你回府吧!”
七娘低下头,笑意更深了些,只乖乖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