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犹豫地看着琪琪格的酒碗,小姑娘望着孙一又开口唱了起来。
歌词孙一听不懂,可调子里的蜜一样的情意谁都明白。
杨日天端着酒碗,尴尬地注视着力德尔爷,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巴特尔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杨日天。
这碗酒孙一要是不喝,杨日天肯定也不会喝,铁木营和巴特尔的梁子就结死了。
要是喝了,孙一就招惹上了这个未成年少女。
后世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疯狂的追星族。小丫头们三分钟热情,来的猛去的快。兴许过两天就忘了这码事了。
孙一当下接过琪琪格的酒碗一饮而尽。琪琪格看向孙一的眼神,立刻有些不一样了。
杨日天紧跟着一口气喝光了马奶酒。巴特尔马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喝了我的酒,就是朋友了。”
杨日天开口道,“巴特尔,我们来是想学学怎么扎草筏子。”
巴特尔爽快地回答,“很简单!游牧人最熟悉的就是草,黑夜里闭着眼睛只靠闻草的味道我们都知道到了哪里。那个草筏子是用水边的芦苇做的,比羊皮筏子还结实!走,到河边,我们这就教你们!”
巴特尔出了格尔,一声呼哨,唔理哇啦一阵蒙语,七八个人拿了镰刀翻身上马。
这是说干就干、要现场教学。
孙一和杨日天上马催动坐骑,一行马队扬起尘土直奔孙一的军营。
烟尘落尽,格尔门口就剩下闷蛋一个人,闷蛋吐了口唾沫,“呸!吹牛!破草筏子还能比皮筏子结实!”,说罢迈开大步往回走。
“咯哒咯哒”,闷蛋身边又越过一匹小红马,溅了闷蛋一嘴泥。
小红马几下就追上了马队,几个腾挪,窜到了最前面。
杨日天驾着马,故意落后力德尔爷一个马头的距离,伴在爷的马侧,突然觉得自己的马一歪,被人挤了出来。一匹红马插进自己和爷之间,红马上伏着一个小姑娘,紧紧地贴着爷的马。
马队到了军营外,巴特尔等人来时驾的草筏子还停在河滩。
巴特尔等人下马,“这个筏子不好,做得太匆忙了。拆了它,我们从头教你们做一个更大更稳当的。”
众人动手,几下子筏子就成了一堆散芦苇。
三四个人从芦苇杆上扯下长长的芦苇叶,撕成细长条,一把一把理顺,分几簇放好。有人拿起一簇,在一端打个结,从另一端把叶簇分成三绺儿,把每一绺儿都按顺时针方向拧。孙一明白,这叫“加捻儿”,是要做草绳,独自在野外时他也会做草绳应急。
三根加了“捻儿”的苇叶绺儿自动盘成了一条绳,每当叶绺儿快用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有人抓起一些新的芦苇叶续上去,叶绺儿不停地延长,一条绿色的苇索也跟着延长。
剩下的人整理着没了叶子的芦杆。他们把一丈来长的芦杆交错摆放,成为胳膊粗细的芦苇束,每束都有三四丈长,然后用新做好的苇索每隔一尺捆一道。满地的芦苇束就像地上爬满了一节一节的绿虫子。
孙一捡了一截儿芦杆。芦杆和竹子、麦杆一样都是空心的。用手捏一捏,芦杆的皮还挺硬。
孙一还注意到,巴特尔手下的人干活时,有时用蒙语沟通,有时竟然是用晋北方言沟通。
闻讯而来的王二牛带领着一众百姓,一开始站在旁边看门道,现在纷纷下场帮忙。大家用陕北话沟通,居然也能相互理解。
孙一有些无聊,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望着白云,脑子里又开始盘算通讯编码的事,45个代码怎么都不够用……
琪琪格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孙一刚才的芦苇杆在地上画来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一自己忍不住,扭头看看小姑娘在画什么。只见琪琪格面前地面上,一溜儿一溜儿曲曲弯弯的符号。这符号孙一认识,人名币上也有。
“你会写蒙古字?”孙一问。
“会啊。”琪琪格轻轻地答道。
“蒙古字好学吗?”孙一又问。
“蒙古字会说就会写,我只用了两个月就学会了。”琪琪格回答。
孙一一骨碌爬起来,“琪琪格,你教我蒙古字吧!”
“好啊!”琪琪格乐得眉开眼笑。“我以后每天都来教你。”
不过孙一叫琪琪格“失望”了,孙一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蒙古文是一种拼音文字,同汉字一样是从上向下写。蒙语又是一种发音极简单的语言,只有五个单元音,没有双元音,十七个单辅音,没有复合辅音。
(作者注:蒙语是否有双元音学术界有争议;现代蒙文中有24个辅音,但是有7个是只用来拼写外来词)
孙一从小就学汉语拼音,长大又学英语和音标,只要把蒙文字母和音标做一个对映,就可以磕磕巴巴地读蒙文了。
孙一参考着一张小纸片,指着琪琪格面前地上的一个单词,试着读道:“力…德…,力德尔,对吗?”
琪琪格两眼发光点点头,长这么大小姑娘就没见过天下还有这么聪明的人!
下一个,孙一试着读:“孙…一…,孙一,我的名字!”
孙一乐了,一点都不难嘛。
孙一拿起芦杆,试着在地上一边画一边念,“其…其…个,对吗?”
小姑娘兴奋地满脸通红,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直点头。
孙一接着琪琪格地上的蒙文念道:“一呵…阿哈,什么意思?”
琪琪格磕磕绊绊地说,“就是大哥哥,一哥”。
孙一再往下读,“塔……布……囊……,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孙一望去,原来巴特尔他们已经把几十束胳膊粗的芦杆用苇索合成了一大捆,中间粗,两头细长。尖尖的两头被苇索绑成向上高高跷起,在孙一看来就是一支长长的绿香蕉。几个小伙子扛着“绿香蕉”到了河里,一二三,丢在了水中。
巴特尔高声道:“这就是最简单的芦苇筏子!现在芦苇不够用了,派几个人去对岸割芦苇!”
“芦苇香蕉”在水里摆了两摆,自动翻了个身,尖尖的两头指向空中,圆鼓鼓的肚子稳稳地浮在水面。原来这翘起的尖头还有改变筏子重心,使筏身自动回复的功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一条龙一个健步跳了上去,在芦苇筏子上跺了几脚、蹦了几蹦,筏子只稍稍左右摆动了几下。
一条龙高喊一声“没问题!”,几个袍哥扑棱扑棱“骑”了上去。
一条龙用木棍一点,园滚滚的芦苇香蕉离开了岸边,稳稳地向对岸驶去。
杨日天赶忙安排几条羊皮筏子下水护航。
“想当初,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恐怕也不过如此吧!”摇着羽扇立在岸边的贾道士感慨道。
“达摩是谁?”闷蛋问道士。
“一个大和尚,在少林寺出家。”贾道士答。
闷蛋立刻对满脸得意的巴特尔喊道:“老刘,你不要臭美,这芦苇筏子的本事饿们一个姓达的汉人和尚早就会了!”
孙一暴汗,赶忙提醒闷蛋:“达摩是天竺人!”
闷蛋立刻又喊道:“达和尚是饿们天竹人!”
孙一一脸愕然,“闷蛋,你知道天竺在哪里吗?”
闷蛋乐呵呵地回答:“不知道。估计离天水不远。”
巴特尔被闷蛋噎得够呛,恨恨地喊道:“那你们怎么现在不会扎芦苇筏子了?”
闷蛋立刻回嘴:“忘了呗!”
巴特尔恶毒地骂道:“丢你先人的脸!”
说话间,又有两大捆“芦苇香蕉”做好了。巴特尔拿着结实的苇索,在并排放置的两个“香蕉”之间绕来穿去,手拽脚蹬地每隔两寸就紧紧地勒一道。等巴特尔做完,两根“香蕉”变成了一条扁平的“龙舟”,“香蕉”的绑在一起两个尖头就是“龙舟”高高跷起的龙头和龙尾。
“龙舟筏子”下水。人们完全可以或坐或立在宽敞的“筏子肚子”上。而且“龙舟筏子”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更稳当,即使不会水的百姓上去,也不觉得害怕。
只略作展示,“龙舟筏子”载着四五个人,也驶向对岸割芦苇去了。正好和拖着小山一样的芦苇堆向回驶的“芦苇香蕉”擦肩而过。
第三条筏子下水时,已经是真正的龙舟了。
应杨日天的要求,巴特尔在“龙舟筏子”的两翼各捆绑了一束芦苇杆作为“船帮”。高高立起的“船帮”围出了“船舱”,百姓就不会“湿身”,也可以运送怕水的货物。有人拿来木板作桨,看上去笨重的芦苇舟由于是空心材料制成,在“桨”的操控下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居然进退自如。
杨日天哈哈笑的合不拢嘴,“就按这个样子做!”
王二牛早就分派好了人手,有专门去对岸割芦苇的,有专门负责把对岸芦苇拖回来的,有负责做苇索的,做芦苇束的,做芦苇蔑儿的,有专门负责最后组装的。
插着五芒星红旗的羊皮筏子和插着太极青天旗的芦苇筏子在河面上穿梭,拖回的芦苇堆成了小山。
孙一算是领略了一次什么叫几何级数。
一开始河面上只有不到十条筏子,
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二十几条。
再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四十几条筏子,大部分还是可以划桨的芦苇船。
后世经常说什么“制空权”、“制海权”,孙一觉的现在“制河权”百分之百拿到手了!
对岸运回来的芦苇扎筏子一时用不完,于是一条龙修了一个芦苇码头。就在军营外的河滩,百姓村庄南北大街的尽头,一条龙让人把芦苇束一层横一层竖地码了一尺厚,漂在水面上,这样筏子每次回来不用冲滩,直接靠在码头上就行。通往码头的街道尽头,有人用芦苇束扎了一个高高的拱门,插上了太极青天旗,颇有后世老火车站的感觉。
芦苇还是用不完,杨日天豪气冲天,用手一指对岸,“对岸的芦苇先不用拖回来了!那个苇沟、还有那个和那个,给我拿芦苇堵死了!这帮土匪不敢露头,我就把他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