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河反射着上午的阳光。
孙一一边喂着小鸭子,一边心里在琢磨事。
自从军令体系发布,用杨日天的话说,现在一个兵能当以往三个兵用。将士们都渴望力德尔爷能尽快推出通讯体系。
狼山川空气质量好,能见度极高,白天采用双手旗语,夜间采用灯语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是问题是孙一只预留了51-99一共45个编码,要用这45个代码表达出常用的军中通讯内容,还要培养一批专门的通讯人员背熟这45个代码的含义。
杨日天蹑手蹑脚地进来,看爷稍微有些回过神来,低声道:“爷,不敢再喂这些小鸭崽子了。这些小东西不知道饥饱,喂多少吃多少,搞不好就撑死了。”
这些小鸭子是孤儿们捡回来的野鸭蛋没过几天自己孵出来的,谁也舍不得吃。一条龙说小野鸭两个月以前都不会飞,孙一就打算给杨奶娃带回去养。
“有事?”孙一问杨日天。
杨日天点点头,“嗯。为了练习新军令,有几次咱们的皮筏子到对岸训练就没有打旗帜,结果撞见了土匪。我估计以前土匪有暗哨,看见咱们筏子上高高的旗子,老早就躲了。”
孙一表示同意。
杨日天接着说,“我们的筏子撞见土匪,却拿土匪没办法。土匪仗着地形熟,在苇沟里七拐八拐就能甩掉我们。我们的皮筏子太少,没办法分路堵截。”
孙一问:“我们有多少筏子?”
杨日天答:“六艘羊皮筏子,一艘牛皮筏子,牛皮筏子太笨重,六艘羊皮筏子撒到芦苇荡里根本就不顶用。”
孙一道:“巴特尔他们是驾着草筏子来的,你也可以试一试草筏子啊。”
杨日天叹口气,道:“就是为了这事,才来请爷出马的。巴特尔前几日跟咱们关系还挺好,这几日不知何故突然闹了别扭,营地也搬到上游去了。我派了几个人想去学学他们的草筏子是怎么做的,都被人家撅了回来。闷蛋和巴特尔关系好,我想让爷发句话,叫闷蛋跑一趟。”
闷蛋这厮,平时除了孙一的话,谁的命令也不听。杨日天怕犯忌讳,也不敢指使力德尔爷的护士长。
“闷蛋呢?”孙一问身边的几个孤儿。
“跑到游牧人的营地吃酒去了。”一个孩子回到。
看来闷蛋果然和巴特尔他们关系好。
孙一站起来,对杨日天道:“这样吧,我亲自给你跑一趟!”
杨日天赶忙起身,“我这就集合一队人马给爷护驾。”
孙一摆摆手,“不用。你要想去就跟我走,我看巴特尔他们没什么坏心眼儿。”
二人打马来到巴特尔他们的营地,居然都没人拦着。两人径直来到了营中大帐,老远就听见巴特尔和闷蛋在帐中大喊大叫。
“闷蛋兄弟,你们在这好几天了,每天练兵不打仗,是不是怕了土匪!”
“你胡说,要说别人害怕土匪饿还信,力德尔爷才不会害怕土匪!”
“你把我的马奶酒都要喝光了!托你带的话你到底带到了没有?”
“啥话?你啥时候托饿带话了?”
“闷蛋,你是不是欺负人!想挨打了是不是?”
“打就打,谁怕你,等饿喝完这口酒就跟你打!”
孙一一挑门帘自己就进来了,“别喝完了,给我留一口。”
这是一顶典型的蒙古包,蒙语称作“格尔”,进门就得脱鞋上炕盘腿而坐。孙一在后世很熟悉这种格尔,甚至还留过宿。格尔的门一般开向东南,西北供奉佛龛。左侧是男人用品摆放的位置,马具、套马竿、刀枪,刀尖或枪口冲门;右侧是放女人的箱子、锅碗瓢盆和矮桌的地方。帐幕中央生火,烟从格尔的天窗飘出去,所以刚一进入格尔的人,都会不太适应里面的气味。这顶格尔的毡子显然已经使用了太长时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孙一踢掉旅游鞋,一屁股坐在桌边。这才发现,帐内除了闷蛋和巴特尔,还有一个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孙一知道游牧人没那么多男女有别的规矩,家里来了客人都是男女杂坐,也不分主位客位,谁的年纪大,谁坐在上席。客人不走,家中年轻媳妇也不能休息,要随时斟酒、续菜。
巴特尔和闷蛋打了个平手,而闷蛋在这位力德尔面前一个回合都没坚持下来,所以巴特尔心中是极敬重孙一的,连忙亲自给孙一斟满一碗马奶酒,双手高举递了过来。
孙一接酒后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以示敬奉天、地、火神,然后一饮而尽,这种马奶酒酒精度数只有1%到3%,实在是连后世的啤酒都不如。
巴特尔用敬酒时的动作接过碗,右手抚胸表示谢意,却根本不理随后进来的杨日天。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给孙一重斟满马奶酒,双手捧着碗对着孙一用蒙语唱了起来。
这碗酒按规矩孙一要一边饮一边说吉祥话或者唱酒歌。孙一的蒙语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单词,孙一放开嗓子,用汉语唱道:
“蓝蓝的天空,
青青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
奔驰的骏马,
洁白的羊群,
还有你姑娘,
这是我的家。
我爱你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天堂。”
也许是悠扬的韵律打动了小姑娘,小姑娘眉眼弯弯跟着孙一的旋律左右摆着身子。也许巴特尔听懂了歌词,巴特尔激动地直拍地毯。
孙一喝完了一抹嘴,开门见山说正事。他知道草原上的百姓见惯了辽阔的蓝天白云,心思也简单,最好有什么就直说。“听说最近你们和我们在闹别扭,为什么?”
巴特尔的脸色马上由笑容灿烂转为阴云密布,把眼神对向一直受冷落的杨日天,“你们在河里洗澡!你们违背了成吉思汗制定的法律!你们弄脏了清洁的河水,你们亵渎了高贵的水神!”
杨日天嘴巴张的老大,没想到双方竟然是因为这个有了隔阂。
巴特尔气愤地说,“你们今天弄脏多少清水,明天就会喝下多少脏水!”
牵扯到神佛,永远是解不开的死结。
孙一只有转移话题,“巴特尔,你今年到四十岁了吗?”
巴特尔回答,“没有!”
孙一道,“成吉思汗规定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你做到了吗?”
轮到巴特尔张着嘴答不上来。
由于成吉思汗时代没有足够的马奶供人们制作马奶酒,所以成吉思汗统一漠北蒙古各部以后,曾经制定过一些喝酒的规章,如只有在重大节日之际才能喝酒,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不能喝酒,年轻人在长辈面前不能喝酒等等。随着蒙古进入黄河流域后,开始大规模接触中原地区的粮食酒,这种规定才有所放松。在半牧半耕蒙汉混杂的大明金国,这种酒禁就形同虚设。在后世孙一有几个蒙古哥们,他们喝高了就搬出古老的成吉思汗说事,孙一就用禁酒的法律反击他们,一打一个准儿。
巴特尔竟承受不了孙一这种“犀利”的质问,低下了脑袋。
孙一感觉自己可能说重了。在后世,他的蒙古哥们被问住了只会哈哈一笑然后接着喝酒;在崇祯五年,巴特尔内心真的在挣扎。
孙一又连忙递上去台阶,“我知道,你们是因为招待客人,才偶尔喝一次酒,所以一喝酒就要尽兴。”
没想到巴特尔直率地回答:“成吉思汗并没有规定来了客人就可以喝酒。而且我没有成家,是不可以喝酒的。”
反倒成了孙一劝解巴特尔,“成吉思汗制定这条法律的时候,是因为当时马奶很珍贵,现在情况不同了……”
巴特尔抬起头,“力德尔,你说得对!”
孙一接着说,“成吉思汗不让在小河里洗澡,是怕污染了水源,但是神农河河水这么大……”
巴特尔打断孙一,“力德尔,这你就说的不对!水神还是那个水神,在河里洗澡就会冒犯水神。我们可以让一步,你们可以打水在岸上洗澡,但不能下河!”
孙一叹口气,这种文化上的冲突就怕一方认死理。
孙一又换了话题,“明朝人有个规矩,有字的纸不能亵渎,要恭恭敬敬地收好烧掉,否则就会受到老天的惩罚!”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她能听懂汉语。
巴特尔轻蔑地评价,“那是汉人的读书人在胡说八道!”
孙一道,“可是明朝人并不认为这是胡说八道,他们像你们崇敬水神一样崇敬字神。”
巴特尔没做声。
孙一又说,“在西边有些部落,他们的女人出门要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否则就会被长辈打。”
小姑娘“咯咯咯咯”地笑得直打滚儿。
孙一接着说,“奥噷度,如果在大明朝,你在陌生人面前这么笑,就只能嫁给陌生人了!“
奥噷度,是蒙语小妹妹的意思。
小姑娘一骨碌从矮炕上爬起来,“真的吗?”
孙一点点头,“在大明朝的中原,女孩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之间讲究收受不亲。要是男女碰了手,就是失节,女孩子要是不嫁给这个男的,就会被家里人活活饿死!“
小姑娘眼里闪着光,“力德尔,我愿意嫁给你!”,然后飞快地用手碰了一下孙一的胳膊。
孙一吓得差点叫出来!
这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挂满了珠子,典型的草原打扮,只是这节奏孙一实在跟不上。
孙一赶紧不招惹她,转头向巴特尔说,“巴特尔,明朝人以后要喝脏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能不能别替他们操心?我保证明朝人也不会来操心你们不敬字神、男女共处的事,怎么样?”
巴特尔想了半天。
闷蛋在一旁开了口,“啥明朝人,啥成吉思汗!饿们是在大明朝活不下去的死人,巴特尔你们被人家成吉思汗的蒙古亲孙子灭了国。大家伙躲到这地方求生路,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为洗澡和写字的事情斗气,就是活该饿死!“
巴特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倒了一碗马奶酒,推给杨日天,“请你喝酒!”
小姑娘麻利地也给孙一斟满酒,亲自端到孙一身边,眼里闪着热光盯住孙一,“力德尔,我叫琪琪格,我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