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公公被绑在坤宁宫的一个小柴房中,嘴早就被人用麻布塞住。他已经半日水米未沾牙,此时肚子咕咕叫,胖胖的脸上少了平日里的神采。他耷拉着脑袋,虚弱得有出气没进气似的。
木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新鲜地空气涌进来,潘公公疲惫地睁开眼,见来人是知书,瞬间来了精神,呜呜地大叫起来。
“啪!”
昏暗的烛火下,知书嫌弃地睨了他一眼,旋即抡圆了胳膊,用尽气力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潘公公的脸上马上就肿得老高,火辣辣的疼起来。他哀嚎一声,痛苦地倒吸着气,惊恐又不解地看着知书。
“潘公公,这些你仗着与吴家亲厚,在宫里干了多少好事,只当咱们不知道?本念你一片忠心,娘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书眼里杀气愈重,冷笑一声,像是露出了森然獠牙的罗刹,“如今你倒是来要挟娘娘了?手段真是厉害。”
潘公公越听心越凉,嘴里呜呜得更加厉害,嗓子里像是蓄着一口痰,声音微微沙哑着。他瞟见知书后头端着白绫的小太监,登时面无人色,被束缚的身体疯狂扭动起来,如一只肥硕的蛆。
“念在你为吴家也立过不少功,不必去慎刑司了。”知书蹲下来,拍了拍潘公公的肩,轻笑道,“皇后娘娘仁慈,给你个痛快,你乖乖上路罢。”
皇后最终以潘公公以懈怠工事、以权谋私之名治罪,又加了贪赃枉法等小项,数罪并罚,赐白绫三尺。买办处的人个个人心惶惶,也老实起来。因着未走慎刑司的流程就匆匆结案,皇后也卖了绾妍一个面子,没有追究翊坤宫那名指证的宫女。
这场风波终于平息。
绾妍还没来得及向楚岐求恩典,就听得乔鸯打听来的消息,说是父亲已经正常上朝,身体似是恢复过来,也长舒一口气,终于安下了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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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季终于过去,绾妍的冬季也终于过去。
昔日在家里的时候,绾妍就听母亲说,御花园群芳争奇斗艳最是好看,惹得她天蒙蒙亮就起来,披着一身露水来赏花。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淅淅沥沥的春雨如丝绸飘下来,洇湿了绾妍额前的碎发,她倒直接仰起了脸,将那来自老天的馈赠都接了个全。
“趁着天还没放晴,咱们要将这园子好好逛个遍!微雨清晨,花儿最是娇艳,咱们还不曾晒着,你们别苦着脸呢。本宫告诉你们,现在是赏花最好的时候了。”见身旁的乔鸯与绿衫子睡眼惺忪,提不起兴儿,绾妍气咻咻地挥着手中的小帕子,兴奋地嚷嚷起来。
偌大的园子中,只有一两声啾啾的黄鹂鸟叫,绾妍这一嗓子,惊得那树梢的鸟儿扑扇扑扇翅膀,穿过雨幕飞远去了。
那些在成为妃子时就被锁起来的恣肆开朗,在元和六年的春天里,终于打开了尘封的盒子;旋即如绾妍最喜爱的牡丹那般,在和煦的风中开得如火如荼。
“等咱们逛完园子,本宫就回去练练手,今个儿咱们先做合意饼,再做四喜丸子……”绾妍伸出一个指头数着数儿,晃悠悠地在抬轿太监们小小的颠簸之中安排着今日事宜,“还有上回你们说的那个一品官燕,本宫也是跃跃欲试……”
乔鸯与绿衫子面露难色,互相望了一眼,心里叫苦连天。昨日绾妍来了兴致,下厨做了一碟子红烧肉,肉都快烧成炭那样硬了。她们两人万般不情愿,也躲不过绾妍的威逼利诱,夸她做的好吃。
正想着要不要给楚岐也送一些尝尝,忽而想起自己头次给楚岐送糕点的事,绾妍就生气了:她头回去的时候,他凶她违反了宫规,还用皇后娘娘来压她,吓得她怯怯得不敢吱声。
直到她出来之后没走多远想起这事儿,打发乔鸯去仔细地问了冯安,才知道原来楚岐是诓她的,宫里不曾有这等明文规定。
不仅如此,冯安还偷偷透露给乔鸯了一个消息,据他所观察,皇上对后妃较为随和,不会随便治罪。
绾妍扶额,瞧了瞧乌蒙蒙的云,懒懒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些花儿都不好看了。罢了罢了,眼睛虽不看了,鼻子能闻见这些初春的气味也是好的,让人神清气爽。
她就是那株好不容易熬过了寒霜的花,在春回大地的生机中复苏过来,一如往昔的活泼欢愉。
阳春白日风在香,绾妍逛完园子看够了景,手里也多出好大一捧噙着晨露的花束。至于乔鸯与绿衫子,一人提着的一个的大竹篾子,此时也是装满了绾妍喜爱的奇珍花卉,沉甸甸的。
绿衫子努了努嘴,她这位主子当真是“赏花行家”哟,说得明白些,就是个辣手摧花的霸王。
绾妍看日头渐渐出来了,脸上挂了愁容——妃位的服制规定了她每日要穿几层带几件。她不喜欢身上穿这么多衣裳,虽然这些宫装样式十分精致好看,面料亦是很舒适,都是在家里时不能比的,可究竟是穿得太多,闷闷的。
“回去罢,等会儿本宫又要一身汗了。”
回到翊坤宫时已是隅中时分,绾妍今日不打算出门,换上了轻便的衣裳。乔鸯禁不住绾妍闹腾,只好为她摘下沉甸甸的宝冠,将她的一头乌发随意地绾了一个髻,斜插一根牡丹簪子。对于绾妍来说,翊坤宫不常有人来,她便躲在这里逍遥快活。
“虽然主子不出门,但这样装束,若是被旁人看见,传了出去,会不会……”
绾妍窥镜自视,满意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本宫既没碍着她们,她们又何必来管本宫?”
乔鸯垂下眼眸,这话放在别处倒是很对,可是放在后宫就难说了……
看到绾妍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本新的菜谱,将小厨房的人都传过来训了话——众人心里警铃大作。
“主子逛累了,要不明儿再向小厨房的师傅学习做点心吧。”乔鸯向绿衫子使了个眼色,绿衫子凑到绾妍身后,狗腿儿地为绾妍捏肩,“您要是不舒服了,皇上肯定会责怪奴婢与乔鸯姐姐的。”
绾妍舒服地直哼哼,听了这话睁开眼,摇了摇头,“不行啊,皇上说我不擅烹饪之道,本宫到要他看看,什么叫做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乔鸯见绿衫子完败,亲自上前来为绾妍递过一盏新沏的碧螺春,陪笑道:“主子金尊玉贵的,何必累着自己?夫子说君子远庖厨,再说了,主子一双巧手比绣房的姑娘都灵巧,也不算身无所长呢,何必在这上头下苦功呢?”
“我偏要得他一句夸赞。”绾妍哼了一声,茶也不喝了,招呼着一行人往小厨房去。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乔鸯看着烟囱中不住地冒出黑烟的小厨房,叹了口气,嘱咐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你跟守着翊坤宫门的人说,要时刻警醒着,万一昭妃娘娘将小厨房点着了,马上去请水龙局的人。”
正在手忙脚乱的绾妍身旁伺候的绿衫子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窗外的一朵云,默默祈祷着绾妍早日能学有所成,还大家一片安宁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