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些天没下雨了,天气逼仄仄地热,简直让人无法呼吸。即使身着纱衣,静静地安坐不动,也能闷出一身汗来,整个人都黏糊糊的,所幸掌灯时分渐渐吹起了风,这才凉爽起来。天边乌云逐渐聚拢,酝酿近两个时辰,暴雨终于在一声惊雷后骤然下起来。
这样凉爽的雷雨夜,外头天气又不好,大家早早就都歇息了。子时过后,暴雨仍然不歇,廊下的灯笼晃晃荡荡,只有那么一两盏黯淡的烛光没被雨水打灭,天地间除了劈下闪电的那一瞬有些亮堂外,其余时候都十分漆黑。
秦真珠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时想起今日午后看见左侍郎府送来的全抬聘礼,越想就越心燥!她霍然起身,漆黑的天空恰好随着一声巨雷劈开一道闪电,透过薄窗纸映照在她的脸上。此刻她秀丽的脸庞扭曲,双目通红,显得异常狰狞。
同是秦家庶女,怎么那个假模假式的秦贵珠就攀上了左侍郎府这门好亲事!整整六十四抬的聘礼,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文玩清供满满当当堆在箱子里,真是让她妒忌得快发疯了!家里头那些捧高踩低的刁奴,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围着来奉承。可恶!真可恶!
秦真珠双手不自觉地死死绞着被子,都快将被面绞烂了。愈想愈上火,她口干舌燥的,不由气恼地喊丫鬟:“锦霞,倒杯水来!锦霞!锦霞!”
许是雨下得太大了,秦真珠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她怒气更甚,掀开被子就冲出里间,却见本来应该在外间守夜的锦霞不知去了哪里。臭丫头!没规没距!
等了片刻,仍不见锦霞回来,她干脆拉开门,脚还没跨出去,差点跟冲进来的锦霞撞到一块。顺手甩她一掌,秦真珠怒道:“瞎了眼了!”锦霞冷不防被主子打了一掌,惊愕地捂住微肿的半边脸,垂下头,不敢出声。
“黑灯瞎火的去了哪了,这么久!”
“姐儿,方才奴婢回屋里解手,见朵儿冷得厉害,就借了她一条被子,这才耽搁了时间。”朵儿跟锦霞虽不是伺候同一人,但她们都在桃园,又身份相当,所以被分了住同一屋。
“朵儿?这种天气还冷,二姐姐的丫头生病了?你管她作甚!”秦真珠冷哼一声,忽然想到什么,忙问:“这么说二姐姐那边今儿晚上没人守夜了?”
锦霞想了想,答道:“应该是的。”
“哦。”秦真珠脸上浮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去吧二姐姐那边次间的窗子打开。”今天她可是看见秦贵珠刚绣完的喜被就搁在次间的窗边。那个窗子的外边恰好没在廊子上。这么大的雨,只要一开窗,靠窗边搁着的东西非要打湿不可。秦贵珠那条喜被是洞房花烛夜要用的,她花了许多心思,从去年还没说亲时就开始绣了,若是被雨水打湿,那便坏了,如今离婚礼还不到半个月,定然来不及再绣一条一模一样的。
“这……”锦霞有些犹豫,她也知道喜被就放在次间的窗下,要被人发现她蓄意弄坏秦贵珠的嫁妆,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快去!”秦真珠不耐烦将她推出门,自个也跟了过去,她要亲眼看见喜被被弄坏,才能稍解心中的不平。
屋子外头是一溜廊子,虽因雨大而不时溅进细密的雨点,但总归还是免了雨淋之苦。
秦真珠跟主仆二人一边朝秦贵珠的房间去,一边左顾右盼,生怕被哪个起夜的发现。
眼见着秦贵珠的卧房快到了,秦真珠既喜又怕,更加警觉起来。忽然,远处一个昏暗的青纱幔灯笼下,一个人影闪进廊下。她们主仆二人都瞧见了,吓得差点惊叫出声。秦真珠见机得快,捂住锦霞的嘴巴将她一同扯进阴影里,隐匿身形。
就着黯淡闪烁的烛光,依稀可见那人比平常女子要壮硕高大,头上罩着个黑漆漆的披风,一直垂到小腿肚,下边露出一截深色的袍摆。只是脸面如何却看不清,被披风遮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四处张望了一下,竟直奔郝姨娘屋子而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闪身消失在阴影里。秦真珠与锦霞隐身之处恰好看不见那屋子的门口,但看那人前去的方向,似乎是进去了屋里的。
秦真珠与锦霞惊疑不定地互看一眼,都隐约从对方的脸上看见狐疑之色。方才那人,从身形来看,应当是男子吧?可那肯定不是秦持重,他进自己妾室的屋子何须如此鬼鬼祟祟!
“姐儿……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吧。”锦霞的声音抖得厉害。
回去?秦真珠阴沉不定地望向郝姨娘屋子的方向。刚才那人虽然用女人的披风遮住脸庞,可无论从身材还是披风里头露出的衣裳来看,那都是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半夜时分鬼鬼祟祟进了郝姨娘的屋子,这里头的腌臜还用得着猜吗?
马上就是秦贵珠成亲的日子了,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她的生母郝姨娘的丑事被曝出来,乐家世代清贵,哪里能容下这样的嫡媳。想到此节,秦真珠有些兴奋起来。
“去把守夜的婆子叫来,另外还要叫上姨娘和她屋里的丫头!”
锦霞借着闪电看见秦真珠脸上诡异的笑容,竟觉阴森森的。垂下头不敢再看,犹豫道:“姐儿,这不大好吧,您还未出阁,要是闹大了……”
“快去!就说我看见贼人了。”秦真珠哪里肯听劝,直接就打断锦霞的话头,“要是误了我的事,仔细你的皮!”
锦霞无法,只得赶紧去了。守夜的婆子有两个,她们离得最近,不一会儿就来了。她们拿着棍棒,嘴里还冒着酒气大声嚷嚷:“贼人在哪呢,在哪呢。”
秦真珠心里冷笑,这两个老货,要不是躲屋里喝酒,能放男人进内院来?叫得这么大声,恐怕郝姨娘屋里头的都听见了。
不过她面上倒不显厌恶,只故作焦急指着郝姨娘屋子的方向说:“方才我见到一个贼人悄悄溜进去了,你们快去瞧瞧。”
“哎呀,这可不了得!可不能让贼人得逞了。”那两个婆子虽是这么叫嚷,人却不动。
秦真珠心中暗骂一声:“两个狗胆比针眼小的老货!”口里却说:“小毛贼摸进来也就一个人,要是给谁抓到了,父亲一个高兴,指不定就大赏呢。要是没抓到,那看门守夜不力的,恐怕……”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互看一眼,不由抓紧了手中的棍棒。是呀,院子进了贼人,头一个无法推脱的就是她们。要抓了贼人将功赎罪的还好,要放跑了,还不知要担多大的罪责呢!况且那贼人孤身一人,她们又这么大张旗鼓跑来,待会儿这院子里的人都要被吵醒,可不能将这折罪的机会放过。
其中一个较为矮胖的婆子笑对秦真珠道:“姐儿说得是,不就一个毛头小贼而已,且看我们去把他拿下。”
秦真珠扯起笑容,跟在两个婆子后头迅速冲进郝姨娘的屋子。不多时,邬姨娘气喘吁吁地奔来,一听郝姨娘屋里已经传出呵斥尖叫声,恨得直跺脚。
她刚才听了锦霞回报说贼人进了郝姨娘屋里,三姐儿让过去捉贼,她一听就觉得不对,板着脸多盘问几句,才知道原来是秦真珠要捉奸。暗觉女儿此举不妥,行事太过仓促,她才赶紧过来阻止,却不料还是慢了一步。
当下已不容多想,只得尽量弥补其中的缺漏。邬姨娘让锦霞和自己随身伺候的XX分别去守住窗子,以免奸|夫逃跑,自己则迅速跑进去屋子,以期将秦真珠带出来。
郝姨娘屋里灯光昏暗,柳儿在外间跟一个婆子互相叫骂扭打成一团,秦真珠正拿话激另一个婆子冲进里屋。邬姨娘怕女儿一个未出阁的姐儿看见什么不应当的,立即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这时,许是动静太大,又冲进来一群丫鬟婆子,都跟着嚷嚷奸|夫|淫|妇。邬姨娘跟秦真珠不由自主地被这群人拥进内室。
郝姨娘屋里果然藏着个男人,正手脚慌乱穿衣裳。那奸|夫一见人都进来了,吓得也不顾只穿一条裤子,钻窗而去。可外头也不知有几个人正等着,一顿乱棍劈头盖脑打将来,他只得又抱头窜回来。众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将郝姨娘跟奸|夫齐齐按住。
里屋一片乱糟糟的,邬姨娘好不容易挤到秦真珠跟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往外走。
“哎,姨娘,怎么了,这样的好戏不看,你拉我去哪?”秦真珠不情不愿地挣扎,邬姨娘一时间竟拉不动。
“快走!”邬姨娘加大了劲死掐她的手,拖着她挤出去。这些丫鬟婆子来得太快太巧,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无论如何,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只不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有人堵住邬姨娘的去路,这会子邬姨娘可真是觉出不对味来了。她柳眉倒竖,厉声呵斥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老东西,快让开!”
婆子也不恼,陪着笑脸说道:“老奴不是故意的。”说着就要给让开路,可旁边的人推推搡搡,她不由自主地左右踉跄,总会挡在邬姨娘的去路上,阻得邬姨娘跟秦真珠无法前进半步。邬姨娘急了,抬手一巴掌打得那婆子后退几步:“你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婆子顶着半边脸的红印,垂下头老实了,只是双眼里涌动愤恨的神色。
邬姨娘突破重围,这才到门口呢,岂料差点儿跟迎面进来的瑞儿媳妇撞一块儿。
“吵吵闹闹像什么话!”瑞儿媳妇大声喝骂,屋里众人顿时都消停了。她是内院的管事媳妇,平日里在颇有威严,没有下人敢不服管教的。
她看一眼还紧紧拉着女儿邬姨娘,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她跨进屋里,跟随而来的两个婆子则牢牢把住门口。
邬姨娘暗叫一声糟糕,看这阵仗,今儿晚上她们母女是陷在这儿无法脱身了,不由埋怨秦真珠惹上这么一摊麻烦。
瑞儿媳妇走进里屋,方才还乱成一团的丫鬟婆子自觉给让开一条路,只见郝姨娘哭哭啼啼的,跟一个陌生男人衣冠不整地被婆子按住,身上脸上都有一些抓痕,也不知是谁在混乱中给挠的。郝姨娘的贴身丫鬟柳儿则更凄惨,鼻青脸肿的,衣裳被扯得七扭八歪,破了好几个洞,头发也乱成个鸟窝,乱糟糟披散在肩上。她瘫坐在地上,正低声啜泣着。
“好了!哭给谁看呢!谁来说说怎么回事?”瑞儿媳妇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个机灵的婆子上前,恰好是一开始跟秦真珠打太极的矮胖婆子,她说道:“三姐儿看见贼人进了郝姨娘的屋子,叫了我们过来,谁知进来就看见郝姨娘跟这男的躺在一张床上。”矮胖婆子指了指那个只穿一条亵裤的男人。
“竟有这等事!我们下人可做不了主,需请夫人过来才是。”瑞儿媳妇故作震惊,口上却有条不紊一边吩咐人去禀报常顺娘,一边让人拿绳子来绑奸夫。
秦贵珠的屋子离郝姨娘的近,却来得迟。原来一开始时因为雷雨声大,且白日里做针线活太费心神,她睡得香甜,况且朵儿生病了没人在她屋里守夜,因此对郝姨娘屋里的动静毫无察觉。后来人多闹大了,她这才发现姨娘屋里不对劲,慌忙披件外衣就匆匆跑过来。
甫踏进里屋,她整个人被眼前的情形震得一个趔趄,若不是旁边有人扶着,差点站不住。她的姨娘被人按着,胡乱套了件衫子,白花花的胸脯露了大半,她身边还有一个被牢牢绑住的□□着上半身的中年男人。屋内诸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姨……姨娘,你……”秦贵珠白着一张脸,待要问什么,可这样一目了然的情形,还有什么好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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