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珠在旁冷眼观察她们的行事做派,心中很是满意。其实这活儿也不多,更何况两人一起卖力来做,不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干净了。
屋里空间很小,她与常喜儿坐在床上,招呼两个丫头到面前来。看着眼前两人略带忐忑的神情,她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身为人力资源主管时面试应聘者的情形来,这不是跟现在一模一样么?秦宝珠哑然失笑。
从戴婆子处买来的丫头身形略高挑,比身旁的女童年岁较大,鹅蛋脸儿,眉目秀气,此时正敛气低眉,一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秦宝珠打量够了才问她:“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儿?”
丫头想着往日在戴婆子处听得那些主家做派,正欲下跪回话,被秦宝珠摆手阻止道:“不必跪了,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得那许多规矩。只要你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做好自己本分就是了。”说罢,她也看向那半道带回来的女童。
两人连声应下,各自惶恐地说了一番表忠心的话,那丫头才回答秦宝珠的问话道:“奴婢叫狗蛋,今年九岁了。”
秦宝珠差点被这番话从床上震下来。狗蛋!她知晓乡下许多人家为了让家中孩儿平安长大,都喜欢给取个贱名。可当亲耳听到眼前这个清秀丫头叫这么个粗俗的名字,她还真的绷不住脸上的平静了。她在心中艰难地叫了几遍狗蛋这个名字,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叫得出口。她知道在大璋朝,主人家都喜欢给自己的奴婢起个可心的名字,但她的灵魂并非土生土长,本没这个心思,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绝对不要以后狗蛋狗蛋地叫人,太别扭了!秦宝珠看眼坐在旁边的常喜儿,她已经惊讶地捂着长大的嘴巴。也是,她素来生活在甘明镇,镇上习俗跟乡下不同,她所见之人没有这种贱名的。
“狗……呃……你这名儿不大好叫,还是改一下吧。”秦宝珠心里建设好半晌,还是没能叫出狗蛋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
狗蛋也早就不喜欢自个的名字了,一听秦宝珠要给改名,喜道:“请姐儿赐名。”
“就叫……”秦宝珠脑海里不由自主掠过上一世那些言情小说里各种或拗口或诗意的名儿,诸如琬婷、烟蕊、妃玥之流,但都觉得太过矫情,一时间竟不知给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就叫……”她的眸光无意识落在侧旁小桌上的一碟子馒头上,心中一动,便有了计较。“就叫莲蓉吧。”还记得上一世出事那天早上吃的就是莲蓉包呢。这名字也算不上多好,可她现在还卖着包子馒头,下面的奴婢叫这名儿还算应景。
莲蓉得了名字,忙跪下磕头:“奴婢莲蓉谢姐儿赐名。”她不知莲蓉为何意思,可莲这一字倒听说过,是那水塘里粉粉白白花朵的名儿,想来自己这个名字是不错的。
秦宝珠看她欢喜的模样,脸上露出些许惭愧,反省自己给起的名字是不是太随便了点。不过一想到狗蛋这名儿,她便把那点子惭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又问了莲蓉几句话,知道她会一点儿简单的计算,又见她答得头头是道,秦宝珠很是满意。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秦宝珠微笑地看向莲蓉身旁稚气未脱的女童,她的脸圆圆的,左面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那女童方才在她向莲蓉问话时规规矩矩站着,很是专注地听秦宝珠的问话及莲蓉的回话。
女童学着莲蓉的恭谨语气回答说道:“奴婢叫狗屎,今年七岁了。”
天啊!秦宝珠扶额,本以为狗蛋这名儿已经够粗俗了,不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当狗屎横空出世,狗蛋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你……你真叫这名字?”秦宝珠抱着一丝希望问。先前听人市的闲汉说过,女童打小就被拐子拐出来了,连父母为何人、自己是何方人士都兴许不记得,她还能记得自个的名字?
“奴婢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了,但是还记得以前在家时,爹娘就是这么叫奴婢的。”狗屎毫不犹豫的回答击碎了秦宝珠最后的希望。
秦宝珠无语,狗蛋都要改名了,狗屎肯定也要改的。有了莲蓉在前头,要给狗屎的取名也容易得多,不一会儿她便说道:“你还是改名叫豆沙吧。”豆沙与莲蓉,刚好凑成一对。
豆沙对自己的新名字也很满意,高兴地谢过秦宝珠。秦宝珠又问了几句。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最后对于要给两个婢女安排什么活计,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莲蓉年纪稍长,举止又较为大方,而且能说会道,还懂点算术,让她去卖馒头包子再合适不过。豆沙还小,但于灶头一事已经会做,她能代替常喜儿在家做饭以及打理其他家务。如此一来,秦宝珠与常喜儿便可腾出空来专心管收粮收租的事儿。她先前收了一些粮食,家里头放不下,在一个僻远的巷子租了一间小屋子暂时存放着,也是要守着的,需要个人晚上在那边宿下,莲蓉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更何况,水井巷这边的屋子十分窄小,下了床几乎就是门口了,住不下第三个人。莲蓉有了住处,而豆沙晚上则被安排去馒头铺子那边去,只要两张小桌子一拼,上头铺个床铺,就能睡人。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她们两个早上还要赶回来水井巷子这边,但如今只能如此了。只盼这回秋收卖了粮能换多点银钱,到时候再租个大点的屋子。
莲蓉与豆沙果然都是穷苦出身能干活的,让秦宝珠与常喜儿省心不少。白日里忙和完,晚上秦宝珠与常喜儿又教她们做馒头包子,她们都学得飞快,手上功夫也灵巧,没几日过去,她们做出的花式馒头倒跟常喜儿的不相上下了。
好容易忙完秋收,时序便入了冬。这个秋天,莲蓉与豆沙因着这段日子能顿顿吃饱,不再像刚来时那般面黄肌瘦,身上也长了些肉,渐渐去了刚来时的拘谨。反观秦宝珠与常喜儿,却都忙得瘦了。特别是秦宝珠,里里外外操心事多,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秋收事了,托了伏经纪帮忙卖粮,她身上的重担忽然卸下,整个人都有些儿仄仄,再加上前几日起冷风时忙得无暇添衣,没过几日便烧将起来,躺在床上盖着棉被还不住打寒颤。
这可吓坏常喜儿了慌忙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外头的事全都顾不上,也亏得早前买了两个丫头,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大姐儿,药熬好了,您快喝了吧。”莲蓉用托盘端了温热的药汁进来。药确实是刚熬好的,只不过她倒出在碗里后,隔着凉水放了一阵,如今温度刚刚好,既不太烫也不太冷。
秦宝珠正伏在桌上算账呢,前些日子躺了好多天,账目如今堆积许多,不及时整理,恐怕日后要对不上。她抬头看到莲蓉那笑吟吟的脸,只得认命地强咽下那苦涩的药。莲蓉这些日子以来十分乖觉,对她的事情极为上心,有时对她甚至比常喜儿对她还要妥帖。
“喜姐儿呢?”秦宝珠接过莲蓉递过来的一颗酸甜的腌梅子,含进嘴里,甜丝丝酸溜溜的味道逐渐把口里难忍的苦味压下去了,这才觉得好些。
“家里头做馒头包子的面粉快用完了,二姐儿说要买多点回来备着。”
原来如此,秦宝珠方才还觉得有些奇怪呢,她病了这么些天,常喜儿都在她身旁转来转去,绝不会不见人的。其实说来她这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是普通的风寒而已。之所以折腾这大半个月还咳嗽在吃药,皆因大夫说她劳累过甚、思虑太多,又后天失养,以至于肺失宣降,所以久咳不愈。
秦宝珠忍不住咳几声,目光落在窗外,豆沙正拿着笤帚打扫门前的空地,秋风卷起几片黄叶,她单薄的身子上仅着单衣,显得特别羸弱。病了这么许久,今个儿才发觉天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冷了……
用过晚饭,豆沙及莲蓉被打发去馒头铺子了。收回来的租子粮食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为存粮租下的仓库已经推掉,如今莲蓉也到馒头铺子与豆沙作伴去。两个小丫头夜里抵足而眠,互相取暖,在这深秋的夜里才不会觉得冷。
“喜姐儿,咱们今年赚了点钱,手头也宽裕了不少。眼见着如今天气冷了,咱们做身新的冬衣过年吧,也给那两个小丫头做一身。我今儿瞧见她们都没有棉衣呢,怪冷的。”临睡前,秦宝珠照例跟常喜儿说会子话儿。
常喜儿半闭着眼睛,随口应了,又问道:“我明儿去扯布回来做。听说主家和奴婢做衣服的料子是不一样的,我们也是这般吗?”
秦宝珠本没想到什么主家与奴婢不同这一茬,经常喜儿这么一提,觉得还是跟别人差不多才好,便说:“咱们的料子略好一些就成,给她们的料子要结实点。她们年纪还小,你买鲜艳点的颜色罢,我喜欢素一点的,你的就随你喜好吧。”过了一会儿,秦宝珠又想起什么,叮嘱常喜儿说道:“你也别那么辛苦了,针线活费眼睛。明儿扯布回来,问问她们会不会针线活,会的话就都让她们做,不会的话你就教教她们,下回就不用自个那么辛苦了。”
姐妹俩絮絮叨叨说了好半晌,俱都是日常琐事,看夜色深了,才各自睡去。
常喜儿翌日果然扯了布回来,给两个丫头的是红艳艳的花色粗棉布,给自己的是一块水红的细棉布,秦宝珠的则是玉色细棉布。她招豆沙和莲蓉过来跟前一问,豆沙不懂针黹,莲蓉略知一二,做些寻常衣裳倒也足够了。她把那两块花布交给她们,又给了新买的棉絮,让莲蓉教豆沙一起做,做好了衣裳自己穿。至于秦宝珠和她自个的衣裳,她还是要亲自做。两个小丫头以往在人牙子那里连一件完好旧衣都轮不上,冬天再冷也只能穿一件破旧的夹衣发抖,哪里想过还能有新衣穿!她们得了那鲜艳的新布,如获至宝般,此后更加是卖力干活。
转眼入了冬,又下过几场雪,天气更冷了。经过一番调养,秦宝珠的咳嗽算是彻底好了。前几日能出门时,她就去央了伏经济帮她找房子。今年她手头有不少余钱,就生了换房子的心思。一来家里多了两口人,总在馒头铺子这么住下去也不是办法;二来从地里收上来的粮食,总不好每年都如今年般全部卖掉,总要留点存起来的,如此一来就需要个空屋子充当仓库了。对于要找的房子,秦宝珠的要求不高,带个小院子一进的便可。屋子不用多,只要住人两间屋子,放粮食的一间屋子,另外还要一间厨房,最好带个大灶头,好方便蒸馒头。伏经济带她去看了两个院子,都不算满意,不是租金太高,就是厨房太小。
眼看着要到年关了,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这房子的事情还没有着落。秦宝珠虽然心急,却也别无他法。年节上头,她也不好去催人家。只能耐下性子来安排过年事宜,等年后再图房子之事。
孰料这日,她正准备着送皮婶子家的年礼,两块腊肉、一篮子鸡蛋、一盒糕点并一块棉布,拿出来放在一起,取把伞正待亲自送过去,才跨出个门,就看到伏经济冒着纷扬的细雪大跨步走过来。
“宝姐儿,快随我来。城南那边正好有个一进的小院子要租出去,这大过年的也没什么人要租房,可房主急着用钱,租金可便宜哩!”
“现在就去吗?可我要去送年礼……”秦宝珠为难地看着伏经济。
“找别人去送吧。房主今儿找上我的,可他明儿就赶着回乡下过年,所以只有今天能去看房。”伏经济也是犯难。那院子他看过,很是合秦宝珠的要求。要是等明儿那房主回乡下去,等过完年回来,那租金便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秦宝珠也不想平白丢了这么个机会,她叫莲蓉过来,把给皮婶子的年礼交给她,又叮嘱一番,诸如待会该怎么问好,该怎么答话之类的,这才撑起伞随伏经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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