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珠没有拐弯抹角,她直接便说道:“女儿看娘这几日愁眉不展的,心里担心得很。”
常顺娘叹气道:“姐儿真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姐儿不用担心娘。”
“可是,娘,我让豆沙在府里打听了一下,娘很为家里头的银钱发愁。所以我想了几日,找出一个法子可解娘的燃眉之急,但不知能否可行。”
常顺娘甚为诧异:“这事情难道在府里传开了?”
“娘又没有刻意隐瞒,只要有心,又哪能不知道?不过恰好,女儿只是不多的有心人中之一个而已,娘请放心好了。”
常顺娘有些犹豫,她是听说以前秦宝珠曾经在外头做过些小生意,似乎还做得不错。但她接女儿回来,又哪里愿意让她小小年纪便操劳。更何况,这府里的吃穿用度所需的银钱可比那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庞大得多,秦宝珠也未必能真有什么好的法子。
秦宝珠看出她的心思,游说道:“娘,女儿也是想为您分忧而已,这个法子就听听又何妨。若是娘觉得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觉得不好,也不碍事的。”
常顺娘一想,那倒也是,赚钱的法子她是不抱什么希望,但女儿的一片孝心才是她最看重的。“那宝姐儿给娘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子?”
“女儿听说宋叔叔再不久就要出洋了,听说他年轻时家中甚为贫困,就是因为跑船才发的家。上回女儿在宋叔叔家也看到,他家如今比之我们几代在京中经营的秦家还要殷实,可想而知这出洋得利能有多大!所以,娘亲看看家中有多少可动用的银子,全取出来也跟着入一下份子,或者进些海外诸国卖得好的货物运出去,到时候请宋叔叔帮帮忙再进一些新奇的货回来,放到咱们家铺子售卖。咱们也不求日赚斗金,但女儿觉得帮补一下府里,也是不成问题的。此事娘亲不妨跟茅婶娘探探口风,或者请爹爹与宋叔叔提一提。”若是两家相交泛泛,此事断不能成,别人家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去跑船,也不是为了你方便的。但秦宝珠看宋三和与她爹爹秦持重似乎交情匪浅,倘若能厚着脸皮提一提,兴许就能成了。只不过这似乎有些坐享其成,不太厚道而已。
突然的,她又想到了这一点的应对之道,便继续道:“有句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借了宋叔叔的船与人,从卖货所得匀出些钱来,算是中人费也好,旁的什么也罢,虽则不多,但也算买个安心和长久的搭伙。”
常顺娘听得秦宝珠这一番话,眼睛一亮,她以前怎么从未想过此节呢!宋三和有多富裕,她比秦宝珠更清楚,这出洋做生意确实是一本万利,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但如宋三和般有胆量有见识的就少了。可这么便宜的事,人家能答应吗?常顺娘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了,沉吟道:“宝姐儿此法甚好,只是涉及许多事,让娘想一想吧。”
秦宝珠也知她的顾虑,便没再劝说。此事若能成,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成,她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帮常顺娘解决府中这个大问题。
在府里静候了几日,却不见任何消息,平日里去榴园请安时,常顺娘也没再提这事,秦宝珠不免有些焦急。难道宋三和不答应?这也怪不得别人,这么大一杯羹,谁愿意让别人来分薄了。秦宝珠推开眼前的字帖,扔下手中的笔,心里七上八下,连练字都静不下心来,写得太丑了。
“豆沙。”她轻唤一声,伺候在外头的豆沙立即推门进来——秦宝珠练字时喜安静,从不让人在近前伺候。“这都入秋了,怎的还如此炎热?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冰镇酸梅汤,给我盛一碗过来。”
豆沙奇怪地看了看秦宝珠,昨夜下了一场雨,今天都有点凉了,哪里会热。况且,这几日秦宝珠实在吃太多冰镇酸梅汤了,进书房前她就已经喝过一碗,于是豆沙劝道:“姐儿,这冰镇的汤还是少喝点吧,奴婢听府里的嬷嬷说,这些个凉的东西对女儿家的身子最是不好。”
秦宝珠叹口气,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只是心中太过烦躁,想压一压而已。恰好此时,外头有个小丫鬟走进来,行了个礼道:“姐儿,前院打发了人过来,说是老爷让您到前院的亭子走一趟。”
秦宝珠心下狐疑,如无必要,秦持重断不会让她去前院的,更何况还是亭子这种人多嘴杂之地。她隐隐觉得是为了与上回她跟常顺娘提的那个事有关,该不会是秦持重生气了吧?她虽与爹爹接触不多,也知他是有些迂气之人,指不定会觉得这让他与宋三和的君子之交沾上铜臭味。
前院的亭子唤作赏风亭,秦宝珠并未去过,听说有时秦持重与宋三和会让人在那摆个小席面,一边吃酒一边吟诗作对。但她万万想不到,在前院那个人来人往之地,竟有如此闹中取静的一处。赏风亭建在前院一个较偏的角落,四周植了些绿树,疏疏落落的,将个亭子遮得影影绰绰,将外头的喧闹都隔绝开来。亭子绛柱黛瓦,单檐四角高高飞翘,颇为古雅。亭子的四周垂下舒朗的竹帘,只余一面的竹帘卷起,从外头只能隐约瞧见秦持重与宋三和分坐一个小方桌的两头,桌子上摆着些碗碟酒壶,旁边立着丫鬟。秦宝珠走进去才看到桌上的菜式已然吃得差不多了,丫鬟们正在收拾。
“爹爹、宋叔叔安。”规规矩矩给行了一个礼,立时有个丫鬟给她搬来一张木墩。秦宝珠坐下,看向秦持重。秦持重朝她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倒是宋三和带着笑意问道:“宝姐儿,那个出中人费借我家大船做出洋生意的点子真是你出的?”
此话一出,秦宝珠瞬间就了然了,秦持重果真是为了这事找她来前院的,只不过不知他对此事是否支持?若是他反对,可就有些儿麻烦了。飞快地瞟了一眼秦持重的脸色,却仍见他平静无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秦宝珠只得如实回答宋三和道:“正是宝珠。宝珠年纪小,许多地方思虑不周,还请宋叔叔原谅则个。不过……”看宋三和并无不悦,她问道,“不知叔叔认为宝珠的点子如何?”
她最后那句话,倒让秦持重微微皱眉了,但没有出声呵斥。宋三和眼里的笑意却更甚:“宝姐儿,你这可是个好法子哪!不费什么心神,过几个月等我领着大船回来,你们秦家就能好赚一笔了。”
秦持重终于忍不住朝宋三和道:“阳德兄,小儿无状,此事……”
也未等他说完,宋三和就打断了:“无事无事,维弦兄,你这女儿真是越看越伶俐了,这法子,我看好。”这个女娃儿的法子并不有何出奇,曾经也有不少人也想要如此借他赚钱,甚至想得比她的还要精细完备,。可秦宝珠才堪堪十一岁而已,在别家的千金还在闺阁里吟诗作对伤春悲秋的懵懂年纪,她却能一针见血地为自家寻了这么个容易来钱的法子。
而且这法子妙就妙在,以他的与秦持重的交情,就算是不收任何好处,也绝对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他早已隐约猜到秦家这几年左支右绌,之所以尚不明显,皆因秦家在京中经营数代,根基已深罢了。是以他早年就萌生了类似的想法,提携一下秦家,可秦持重是个再正统不过的书生,带着些酸儒之气,又哪里会肯要他的帮助,他暗示了几次也不见他有任何回应,也便只好暗中关照一下秦家的生意罢了。
起初他家娘子与他说秦持重娘子有这想法时,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好友这迂腐书生终于开了窍。后来他急急忙忙找秦持重问起,却见他也十分讶异,并不知情的模样,他才想莫非真是秦持重娘子的意思。可从他以往跟那常氏寥寥几次的见面所知,她的眼光并非是能放在内宅这一小方天地之外的人。可后来他才知晓,居然这个主意出自秦家那个才十一岁的女娃!
秦持重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秦宝珠得宋三和如此赞赏,便大胆提出自个酝酿了好些天的另一个想法:“若是宋叔叔不以为忤,宝珠还有另一个不情之请。”
“哦?但说无妨。”宋三和瞬间来了兴趣。
秦宝珠又瞧了一眼秦持重,见他已经开始脸色不好了。她已经顾不得是否会给父亲添堵,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抓住,下回恐怕不知何时能再当面说了。“宝珠先前因生计之故,做点小本生意,不觉也存下些私房。这黄白之物放在身边,指不定两三年间便花得一干二净了。宋叔叔若是不介意,宝珠亦想进些货物,请您帮忙在海外销一下,能赚钱固然是好,亏了本,也当是宝珠花钱买个教训。至于这中人费,宝珠愿意拿出利润的一半,不知宋叔叔可否让宝珠有这历练的机会?”
“你一个好好儿的书香门第千金,整天整这些作甚!先是撺掇你母亲让咱们秦家跟你宋叔叔家来搭伙出洋,你宋叔叔大度应承下来,如今你倒是得寸进尺了!”秦持重那边已是脸黑如墨。他自持家学渊源,断然不愿让自己女儿行这些商贾之事。自古商贾乃是末流,即使本朝自高祖皇帝开朝以来,朝廷政令已经对商贾放宽许多,可世人仍多看不起。宋三和弃文从商,他惋惜之余,也曾劝他重归正道,无奈好友执意为商,他也不好再多说。如今秦宝珠居然当着他的面儿张狂到要走末流,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受到秦持重的斥责,秦宝珠有些讷讷。其实她也并非要经商不可,但以前在甘明镇那样艰难的日子实在让她后怕了,现在自个手里才一两百两,终究是觉得心下难以安定。
倒是宋三和听得秦宝珠这番话,更是高看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娃实在是可造之材,可惜了,托生在秦家,日后恐怕是无法在商贾之事上大展拳脚,当下便有心帮她一帮。他朝秦持重道:“宝姐儿小小年纪,能有此想法甚为难得。须知别家的女儿,如她这般大,钱花了便花了,没了再伸手找父母要,哪里会这样想到要自己赚钱?你也别着急,她寄放东西在我这边卖,也不必抛头露面,又能赚个零花,又有什么关系。”
秦持重冷哼一声,不好驳好友的面子,只是他面上仍十分不满。宋三和也不理他,直接问秦宝珠道:“你想卖个什么?”
“是双宫绸。”
秦宝珠回答得利落,宋三和却摇头:“宝姐儿怎的会想要卖这个?双宫丝由白蚕结茧时的次品所得,历来织成绸缎都是低等料子,富贵人家看不上,贫苦人家也买不起。那海外诸国的贵族虽多用双宫绸来制衣,但是因他们不懂咱们大璋朝的养蚕取丝之故。就我往日所见,如有上好的绸缎,他们是不要双宫绸的。”
秦宝珠微微一笑,笃定道:“宝珠手上的银钱少,买不起那些贵重稀罕之物。唯有这双宫绸,是丝,却廉价,宝珠才买得起。”
“你当真要卖双宫绸?”
“是的。”
宋三和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劝说。心里只道秦宝珠毕竟年纪小,不撞南墙不回头,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多帮她吆喝一下卖出去,反正她也拿不出多少钱来进货。于是他道:“你宋叔叔我行商多年,倒是有些人脉,能帮你以最为低廉的价格进到双宫绸。让我来帮你进货,如何?”
秦宝珠焉有不愿之理,对宋三和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对她而言却是难事一件,她完全不知道怎样的双宫绸才能算是好货,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来帮她去外头跟那些丝绸商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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