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入深秋,连连绵绵几场秋雨后,天气湿冷湿冷的,端的十分难熬。幸亏秦宝珠早托了皮日兰帮她把旧了的小了的冬衣按改成两件,她与常喜儿各一件,才能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撑下去。这日又是赶集日,幸亏天已放晴,秦宝珠匆匆从邻镇进货赶回来,跟常喜儿一起摆开了摊子。天气不好,能卖的菜无非是莱菔、白菘之类,虽然赚得不多,好歹能帮补一下生计,所以秦宝珠也就没有停了这营生。自她们开始卖花式馒头后,馒头摊子的生意竟是愈来愈好,虽不至于门庭若市,倒也畅销得很。有时还能碰上有人一次性订个十几二十个馒头,又是小赚一笔。
禹嫂子临走时送的小炭炉秦宝珠还留着,已经被她搬到了馒头摊子,放在显眼之处。她见天气冷,想起上一世读大学时特别喜欢学校后街卖的猪筒骨炖莲藕。寒冷的冬夜里,花两块钱买一杯莲藕汤,喝下去顿时每个毛孔都是暖洋洋的。她也动了卖这猪筒骨炖莲藕的心思,可去菜市一转,她就灰心了。猪筒骨比纯肉要便宜,可她现如今还是买不起呀!
但后来,去邻镇进货的时候,总看到买猪肉的将猪扇骨上得肉剔个干干净净后扔掉,这让她觉得十分可惜,上一世她的母亲可爱买猪扇骨回去炖汤了,说是炖出来的汤清爽不油腻,不过区别是,上一世买回来的猪扇骨带了许多肉。她灵机一动,扇骨没有筒子骨脂肪多,但好歹也是猪身上的,即使没有肉,炖成汤那也有肉味,更何况,这还是不要钱的呢。
秦宝珠捡几块扇骨回来,仔细清洗干净,才剁成几大块扔进锅里和莲藕一起炖煮,放了一些胡椒,等煮好了再连锅一起端到馒头摊子,就放在那个禹嫂子送的小炭炉上面保着温。这锅骨头炖莲藕香气四溢,秦宝珠卖两文钱一碗,并不很贵,有那赶路的或者逛街路过的,买了一碗来吃,浑身都是暖和舒爽的,每日她都能卖出去两大锅。
如今手头已经有点小钱,秦宝珠盘算着给添两床新棉被,一床用来垫在床板上,一床用来盖。棉被是有点小贵,可这值得。她再也受不了家里那床又旧又硬的薄被了,完全不保暖,再加上住的那个棚子四面透风,每晚睡觉总让她觉得像是躺在露天一样冷。
等她弄回来两床又厚又软的新棉被,常喜儿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晚上她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想,生活总会好起来的,难道现在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秦宝珠的花式馒头在甘明镇小有名气,曾有人见她卖得好,仿着做些花儿、兔儿、刺猬儿来卖,秦宝珠并不担心。那些人做出来的花式馒头没有常喜儿做的精巧可爱,味道也不如,他们万想不到秦宝珠揉面的时候总会放一点盐增加面的筋度——或许知道了也不放,因为盐实在太贵了;再说了,秦宝珠舍得放料,虽然都是用糙面来做,可她白面放得更多些;况且,她隔几日总会想些新样式,那些模仿的人却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花样。结果可想而知,那些模仿者只昙花一现,很快消失了。
这日刚吃过晌饭,秦宝珠见菜都卖完了,便打发常喜儿家去,她年纪还小,担不得太劳累。午后春阳暖融融洒下,尚未到人多的时分,秦宝珠有点困倦,日日起得这般早,放松的时候就有些精神不济。她正坐在凳子上打瞌睡,耳边传来笃笃轻敲蒸笼的声音,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小姐儿,我来订些馒头。”
秦宝珠精神一振,立刻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细布长袍的中年男人站在摊子前。她连忙起身招呼对方坐下:“不知您要多少?订得多则便宜些。”
男人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多些,不知你能不能做,我家老爷用来做寿宴的,可马虎不得。”
“无论多少我们都能做,肯定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价格。”这是一笔大生意,秦宝珠更殷勤了。
原来这中年男人姓贝,是镇上一个贝大户家的管事。贝老爷给父亲做六十大寿,有心要做些与众不同出来。恰好他的幼子曾买过秦宝珠的花式馒头回家吃,给贝老太爷看到了,连连称赞巧心思。贝老爷是个孝子,自然是记在心中,正好赶上给自个爹做寿,便遣手下的贝管事出来寻。
“翡翠白菜要四十个,寿桃二十个,其余刺猬、兔儿、花儿每样三十个。我知道你们是用糙面做的,但这个我们贝家看不上,必须要精细的白面,有馅儿的必须要有精肉。总之,必须要上得了台面。”贝管事对那些个糙面馒头看不上,觉得花式馒头只有巧思一样而已,并不太看得上,只是自家老爷吩咐下来,才过来订,言语间自然不太客气。
秦宝珠对他的轻视不以为忤,仍笑脸相迎:“这是自然,贝老爷家是大户人家,东西不精细我也不敢卖给你们,您尽管放心。”人家给送来这么一大笔生意,傲气点是应该的。
贝管事对她的馒头心里没底,对她的态度倒是认可了。他点点头,递给秦宝珠一串钱说道:“这里是四百文,你且先拿去置办,剩下的等你做好馒头我再给,可不能出差池了。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做得不好,这钱你就拿不住了。”
“晓得,肯定给做好。”秦宝珠麻溜给应下,笑眯眯接过那串铜板。有钱好办事,就算这贝管事要天上的月亮,给的钱够了,她也想办法摘下来。
贝管事有点看不上秦宝珠的馒头,可他到底办事稳妥,又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约定两日后送货去贝府给他才离开。秦宝珠接了这么个大单子,又是着急赶着要货,她便暂时不卖菜了,馒头摊子也暂且丢下,和常喜儿两人一心一意忙活开来。好容易两日期满,堪堪做好贝管事要的那些馒头包子。
一大早的,秦宝珠把最后一笼馒头蒸出,便赶紧收拾去贝府。馒头包子太多,她只捡几个放进篮子里提过去。到了贝府后门,把门敲开,禀明来意,自有小厮将她引进厨房所在的院子等贝管事。
贝府明日便做寿宴,听闻筵席大摆,十里八乡沾亲带故的全请了。这厨房已经忙活开来,不断有粗使丫头仆妇进进出出,那些个送新鲜菜蔬的、禽鸟家畜的、饼子果子的、酒酿泉水的……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使得这小院子热闹得像个小小的集市。
不多一会儿,那个引秦宝珠进来的小厮折返回来,把她带到一个清净的屋子,贝管事正在里头边喝茶边等着。秦宝珠给他见了个礼,还未待说话,贝管事已经急切问道:“怎么,没有做好馒头?”
“已经做好了,只是先前贝大爷说了怕我做得不好,我便先拿几个让您尝过,再做定夺。”秦宝珠揭开盖着篮子的白布,上前把篮子递到贝管事面前。篮子里头有翡翠白菜、寿桃、刺猬、兔儿、花儿各一个,正是贝管事先前预定的款。这几个馒头包子还冒着热气,俱是用精细的白面捏的,比馒头摊子卖的更活灵活现,若不是个头太小,乍眼看过去还真的几乎能以假乱真。
贝管事拈起翡翠白菜端详,只见最上头是翠绿色的面皮做的叶子,连叶子脉络都几乎能看见,下面则雕出茎的形状,十分逼真。他轻咬一口,咸香的冬菇肉酱味儿立即充满整个口腔。他一口就吞了剩下的,差点咬着自个舌头。他又拿起尖儿染得嫩粉的寿桃,发现那馅吃进嘴里糯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即使是他这种不爱吃甜食的人,也觉得甚是可口,便问:“这是什么馅?”
“枣泥的。”
“枣泥?”贝管事有些吃惊,“怎的吃起来跟外头的如此不同?”
“这是我家秘传的法子。”秦宝珠故弄玄虚,其实这枣泥的做法她还是跟慈幼局女史毛小英学的,在阳州也许算不上特别出奇,在这小小的甘明镇还真的是独一份。
剩下的刺猬、兔儿、花儿,贝管事全都吃得一干二净,他十分满意,立刻就把余款四百文付清,还派人专程去秦宝珠家运来那些馒头包子。
秦宝珠因着贝府寿宴一共得了八百文,这让她很是兴奋了一阵子,觉得这样也是个不错的快速来钱的法子。而且附近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都出席了寿宴上,她对自己做的馒头包子有信心,这寿宴必定能帮她在甘明镇及附近这一块地儿打响招牌。果然,没多久,陆陆续续又有附近乡下村里的员外找上她来,为喜宴或为丧宴等等这些筵席准备几样馒头包子的。他们出手没有贝老爷大方,但也给得不少,有时还让秦宝珠捎带些吃食回去,这样的单子做得多了,她竟也攒下了三两银子。
有了这么些余钱,秦宝珠就起了赁间屋子的心思。那破棚子里实在住得不方便,虽然如今天气逐渐暖和,可没个厨房,要蒸馒头特费劲。若是赶上下雨频繁的时日,整个棚子里都要积水,更是住得不自在。自打起了这心思,她就四处寻屋子,屋子无须太大,但必须带有厨房,而且租金不能太贵。奔忙了两个多月,总算在水井巷子找着一间合乎心意的小屋子。
水井巷有点脏乱,跟羊角巷隔了三条巷子,跟菜市场靠得很近,屋子普遍偏小,租金便宜,住户都是些一穷二白三教九流的人。其得名于巷子里一眼常年不干涸的水井,附近人家用水都靠它。秦宝珠租下的屋子每月仅需租金二百八十余文,离水井才十数步,只是藏在角落里头,不过窄窄的一间,常年少见阳光,阴暗潮湿,夏日闷热局促,实在算不上好,可她已经很满足了,这好歹算个正经的遮风避雨之处。更何况,最令她满意的是,那小屋子旁还带了个小厨房,砌了个大灶台,刚刚好能放上她的那个蒸笼。
秦宝珠和常喜儿抽空把水井巷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挑了个天气晴和的日子搬过去住。她们在棚子里的东西并不多,都是日用必需品。大件的家私只有那么一两件,皮婶子叫上她儿子帮忙搬了过去,秦宝珠感念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特特准备一篮子馒头送去。皮婶子也不扭捏,爽快收下,可一转身又让皮日兰提了一篮子鸡蛋和一些吃食送来回礼。
“娘说你们忙着搬家也顾不上做饭的,眼见着天快黑了,我家恰好还有些吃食,你们可不要嫌弃,就收下吧,省得待会还要开火。”皮日兰把篮子递给秦宝珠,微笑地打量了一下周遭。屋子里窗明几净,床的前头搁着一张小几子,上面放了个缺了口的陶罐,陶罐里用水养着三支野花,颇有意趣。
刚搬完家也累了,秦宝珠也是懒得再生火做饭,便承了皮婶子的好意。眸光一转,却看到皮日兰眼底微微的愁绪,不由旁敲侧击问道:“最近怎的很少见兰姐姐出门了?”
“我本就不大出门,特别是……定亲之后。”说到定亲,皮日兰羞涩地顿了顿,只是秦宝珠看她眼底愁绪更重了。她知道皮日兰三年前就定了亲的,对方是个家境殷实的秀才,只天公不作美,还没来得及成亲,对方的父亲便突发急病没了,如此一来,亲事便耽搁了。如今大约三年孝期满了,如无意外,皮日兰很快就会嫁人,理应欢喜才对,怎的竟愁上了?
心里有疑问,面上不好显,秦宝珠只得说道:“如今三年已过了吧?妹妹要先恭喜姐姐了。”
皮日兰竟叹气道:“有什么好恭喜的……那边……那边好似完全忘了这门亲事一般……”说完,自觉十分难堪,一时间觉得这小屋子分外逼仄。
原来症结在此,秦宝珠恍然大悟,怕是皮家见对方孝期到了却毫无动静,心里着急了吧。也是呢,皮日兰因那孝期早过了许婚的年纪。虽则秦宝珠看来,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可在世人看来,她已经是老姑娘了。但皮婶子是什么人,那可是曾经撮合过许多对男女的,在自家最疼爱的幺女的婚事上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秦宝珠估摸着皮婶子很快就能把这事儿解决掉,皮日兰多虑了。秦宝珠捡着些好话安慰了她几句,可皮日兰怀揣着心事,最后走时还是怏怏不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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