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只有鸟兽虫蚁在山间自由自在地过活,它们生活在山上很少有人前来打搅,一个个胆子都有些大,不时就有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跑过的小动物。
又一只狐狸衔着一只看着就肥硕的兔子飞快蹿过,留下一道赤红的残影,向亭瘫坐在台阶上打死也不肯再走了。
他小时候来爬这座山,走到一半都会有人背着他走的。
原是想着现在长大了,怎么都要比小时候争气一些,却忘了自己这些年和小时候一样是个四肢不勤的公子,没有一点长进。
君后辛已经从林善的手里将篮子接过来自己抱着了,半大的少年身上的衣服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帽子被摘下来拿在手里,头发也湿漉漉的,停下来就撑着膝盖喘气。
但他到底是内侍,在宫中锻炼多了,伺候主子并非一个轻松的活计,体力比向亭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连君后辛的气息都有些急促了,背上的衣服颜色也深了一大块,汗水一茬接着一茬地冒,汗珠子都滚到眼角了。
“歇一会吧,把水拿出来喝点。”
君后辛低头看了看最好命睁着双眼四处看的儿子,两臂都隐隐发酸了。
暗卫神出鬼没地在风掠过之时跪在了台阶边,平板的声音在人耳边幽幽响起。
“小人叩见陛下,见过向大人。”
“——!”
皇帝酸软的手臂不由自主地一颤,把快睡着的儿子颠得翻了个身,就算这样怀里的小人还是小手塞到嘴里咂吧咂吧着被自己的奶香味哄睡了。
向亭滑坐下了一阶台阶,猝不及防之下把尾椎骨给坐疼了龇牙咧嘴地原地蹦起来,又艰难地僵硬在了一个姿势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揉着。
“向大人小心。”
林善很能稳得住,自己的腿都打着晃了还上去把向亭扶住了,让他能有个借力的地方站得轻松一点,对于突然出现的暗卫也似乎没有看见一般。
“王爷让小人来接皇长子先上山。”
向亭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暗卫用气音笑了一声,反正看过去的时候暗卫还是一脸的冷酷严肃,和往常的作风没有什么差别,依旧是冰块一个。
但向亭听岑见说了,自从去了大漠一趟,跟在君留山身边的这些暗卫已经活泼得多了,都会和人开玩笑以及在暗地里偷笑了。
被某位还双手捂在后面的小郎君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皇帝也投来了不信任的眼神,暗卫八风不动地跪着,一板一眼低着头跪得标准,坚决不让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王叔只让接冬奴上去?”
君后辛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他们这几个人,除了冬奴能被抱上去之外,其他人就算想接也没办法把他们扛上去。
至于派轿子来抬这种待遇,永远不要指望出现在他王叔的手下。
君后辛将篮子和林善背着的包裹一起交给了暗卫,将快趴在篮子里睡的孩子翻过来好好躺平。
“送上去后请姑祖母与表叔帮忙照顾一下,若是醒了可能需要喝上半碗羊奶,再多就喝不下了。”
“是,小人记住了。”
暗卫恭敬地把篮子接下环在怀中,又把包裹给挂在了背上,君后辛看着人一个纵跃跳上了树,两下起落就跑不见人影了。
“陛下,您也请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林善把向亭扶到一边坐下,又回来扶君后辛,皇帝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顺手拎住了比他还要站不稳的少年带到一边去把他按坐下去,又把向亭背着的水拿起来丢给林善一袋。
“行了,朕比你们两个的体力好多了,你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东西。”
水袋和干粮分了下去,剩下的君后辛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抹了一把脸往上又看了看,照旧是延伸出去没多远台阶就被林木掩映住了,看不清后面还有多少路要走。
暗卫在林间行进起来比他们要快得多,因为手上抱着孩子还特地放缓了一些速度,尽量让篮子中的孩子不会被颠簸到。
软乎乎的一团在篮子里随着颠簸翻来覆去,像是一团汤圆在滚水里滚动,不时还有奶呼呼的梦呓,小拳头被他自己啃得湿乎乎的,好像什么白白生生的香甜小馒头。
等接人的暗卫攀上呦悠峰回到别院,把篮子交给了等着的折宁,才发现自己居然紧绷得背上肌肉和两臂都酸了。
他万分不解地活动着身体,深刻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疏于锻炼了,或者是被莫上先生的药喂得人伤了?但也不应该啊,那药要伤不也应该伤的是他们的味觉和嗅觉吗?
路过的其他暗卫看他在那里发呆,还奇怪地过来拍了拍他。
“该去领药喝了,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没什么,走吧。”
晃晃脑袋把理不清的奇怪思绪给甩开,挂上喝药专用的暗卫同款哭丧脸,他跟着同伴们一起往熬药的偏僻小院走去,就算躲到了山上,该来的药还是躲不过的。
折宁一路将睡得香甜没有醒来的皇长子送去了后院的花园里,岑家的几位连着孟明等人现在都在那里坐着喝茶,莫上先生带着酒儿采药去了,他们王爷和侧王妃也单独出去散步了。
“我也正想着该是到了的,陛下他们还在半路吧?”
岑见听见声响转回了头来,将手上正在赏玩的新得的茶壶给放了下去,衣袖滑动间露出了手腕上一串普普通通的木头珠子,起身向折宁迎过来时腰间挂着的玉佩下换了一串新的穗子。
都是当初孟明一路上给他买来的,差一点被打碎的那盏琉璃灯现在就放在岑侯的案头,这一次上山来都不忘带上。
永平郡王来了后都没忍住叫奇,好奇地围着孟明转了十圈八圈,险些把孟明给转晕了。
“是,看样子只能在晚膳之前赶到了。”
“一会让暗卫再给陛下他们送些饭菜下去,晚间再好好一起吃上一顿。”
折宁手里的篮子又转到了岑见的手里,岑侯低头看了看孩子,伸手在他前胸和后背都摸了一下,确定他没有因为一路的折腾出什么事,才抱着过去给其他的人看。
“这就是皇长子了?”
看着他怀里抱着一个篮子小心翼翼捧着进来,刚才还在说起这孩子的少年人积极地将自己和岑见长得有五分相像的脸凑到了篮子边上,抬手就想要往里面戳。
穿着简洁宫装,松松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玉簪别住,又被孟明笨拙地在上面簪了一朵细碎紫色小花的妇人也笑着起身走过来,拉住了小儿子莽撞的手。
她看起来不过才三十余岁,一点不像个年过半百的人。肌肤紧致光滑宛若凝脂,笑起来又带着些少女的灵动皎洁,和几分与岑见如出一辙的温柔风雅。
明眉皓眸,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又柔和,纤纤玉手是养尊处优才有的娇嫩,手腕上细细缠了三圈金黄色的琉璃珠子,珠子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陈旧的同心结,被打理得十分妥帖干净。
“睡得正香呢,别把他给闹醒了,你自己一边玩去。”
“娘,这才刚见着,你就把你亲儿子又嫌弃了吗?”
刚刚才因为孟明被嫌弃了一次的永平郡王分外的伤心,却还是听话地把手收了回去,只把脑袋凑在自己哥哥边上不愿离开。
安怡长公主半点没有停顿地在又耍宝的小儿子头上敲了一下,招呼着长子将篮子放到亭子里的小桌上,让乖乖坐在位子上探头的孟明也能看见里面躺着的那一小团。
孟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鲜活的孩子,焚仙门是不耐烦养太小的孩子的,被抓来的时候不能自己让自己活下去,就只有被丢在一旁活活饿死,或者被抓来的第一天就被丢进蛇窟去喂蛇。
饿死的孩子大多生前都哭得脸色憋得紫红,身上沾着污秽,被人嫌弃地拎着手或者脚,随手就丢进了蛇窟里,死后半点都没有干净体面。
也不会有尸体留下让人给他们收尸,骨头被混在一起被蛇排出来后,就直接一铲子给送进大坑之中,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鲜活的、生机勃勃的、能动能笑、被好好娇养着的孩子,是孟明不可触碰的存在。
安怡长公主给睡得呼呼的小家伙将襁褓理了理,把小肚子给他盖好,又拿出帕子轻轻擦干净那双被啃遍了的手,注意到孟明的眼神,很想去揉一揉他。
但手微微一动后又想到了不能触碰的规矩,有一双手在她叹惋之前覆上了那头软软柔柔的灰发,力道轻缓地揉了两下。
岑识小郡王也眉眼弯弯地蹭过来,一把勾住了孟明的脖子,把愣神的少年勾得往后仰。
“我给你说,兄长和王爷小时候,可是比这孩子长得还要好看得多了。”
“走路上一群人恨不得拉着揉的那种,就是表哥小时候老冷着一张脸,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但是也好看啊,别有韵味。”
“阿蝉,你又越说越没边了,当心表哥听见又训你。”
岑见无奈打断了自家弟弟越发不着边际的话,并且毫不留情地揭了他的老底。
“小时候被拉着揉脸揉哭了的不是你吗?还把我的袍子哭湿了,哄都哄不住,吓得两天都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