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长公主也想起了自家小儿子小时候的样子,掩唇忍俊不禁,少年郎被看得脸红了起来,羞恼地抬手把孟明推到了自己面前挡着,揉乱了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他、他小时候就是有点爱哭又怎么了!
岑见将不知所措的孟明从岑识手中解救出来,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一边给孟明理头发一边让人都坐下来说话。
“父亲就不该给你取小名叫阿蝉,知了知了地就爱闹腾。”
“兄长你的阿鹤倒是好听,谁让爹爹不给我取这个呢。”
岑识小时候还腼腆乖巧,越大却是越发爱闹腾,又是正好少年时,更是“张狂跋扈”,好在脾性是个好的,有他在安怡长公主身边闹腾,岑见也能更放心一些。
安怡长公主对两个儿子都是一样的疼爱,但长子毕竟长大了,也常年不在身边了,还好幼子和她更为亲昵,能给她排解烦闷。
“好了好了,阿蝉你也是,和阿鹤生气,欺负阿明干什么。”
孟明被岑见安置在身边护着,眨巴着眼安安静静地望着安怡长公主,对岑识“欺负”他的行为没有半点反抗。
岑小郡王倒是理直气壮,没有了孟明可以揉搓,又把他的邪恶爪子伸向了趴着睡得流口水的小侄孙。
“谁让阿明比我了,还小了整整一岁,当哥哥的亲近一下弟弟,怎么能叫欺负呢。”
快伸进篮子里的手被安怡长公主好笑打了回去,岑识眼见自己的地位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坐下来托着下巴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蝉,你去厨房看看做的点心好了没有。”
岑见也是头疼,他有三年没有见过他家弟弟了,谁知道能放飞成这个样子。
只有孟明因为他那一声弟弟而欢喜地弯起了眼,甚至不介意再大方地把自己的脑袋蹭到岑识手下给他多揉一下。
岑识用力把他刚被岑见顺好的头发又给揉乱了,起身掸了掸袖子往外走。
“我去给你看看点心好了没,厨子今天做的甜点可是他的独门手艺,不过也不能给你多吃,只许吃三块。”
“阿明你别理阿蝉,他就是好不容易遇上个比他年纪小的,想要摆摆当兄长的威风。”
安怡长公主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小儿子,不过岑识也确实是很喜欢孟明了,难得见他肯这么亲近人的。
孟明眼睛亮晶晶地,唇角也弯起了一点弧度,摇了摇头似乎还被欺负得很高兴。
冬奴一脚蹬开了裹在身上的襁褓,豪放地把四肢大大摊开,圆鼓鼓的肚子一起一伏地,看得人很想要去戳一下。
“皇上到底是做了父亲了,不过半年,就变了许多。”
安怡长公主也没控制住自己,在给冬奴盖被子的时候顺手就在软乎乎的小肚皮上戳了一个小坑出来。
“这一次回来,我和阿蝉都会多留一阵子,留山和陛下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啊。”
“儿子回来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表哥那个人看着冷心冷情,其实最是重情不过。当初娶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后面的走向。”
“不过表嫂对表哥也是好的,母亲也能放心了。”
安怡长公主已经看了几天君留山和林眉的相处,不由含笑摇首,一手轻轻拍哄着小小的皇长子。
看得出来,她那个小侄儿是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才能让多年的木头都开了窍。
“现在我唯独忧心的,是留山的身体,来的时候听说他病得厉害,在大漠又受了重伤,这些天看着虽是还好,但也好过了头。”
“阿鹤,如今连阿蝉也不在,阿明是跟着你们从大漠回来的,想来那些事情他都心中有数,也不用特意避着他了,你和我说实话,留山现在究竟如何了。”
岑见闻言,沉默着拍了拍孟明的肩,孟明仰起头来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自觉起身走出了亭子去那边的池子边看鱼。
安怡长公主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脸上连笑都留不住了,肩背也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微微紧绷起来,就知道事情果然还是像自己担忧的那样并不好,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岑侯眉眼沉寂了下去,眼睫低垂如帘,将所有心事藏在无人能见处。
“儿子只能说,表哥的事,儿子会尽力,摄政王的事,儿子也会尽力。”
“陛下知道吗?”
“如今还不敢让陛下知晓,但……迟早会知道的。”
安怡长公主扶住自己的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将长子叫到身边来。
岑见走过去蹲在了她的脚边,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膝上,温暖的手掌轻轻从他的发顶拂过,落在了绷紧成弦的脊背上,安抚地一下一下顺着。
等到掌下的背脊慢慢松缓下来,安怡长公主才重新开了口,,问起了其他的事。
“让我与你弟弟回来,是留山的意思?”
“嗯,一来是为了表嫂之事,二来是为了陛下,三来,和大漠中的一件事情有关。”
岑见很快将自己的心绪收拾好,撑着膝盖起身坐到了旁边的蒲团上,给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不哭也不闹的孩子把小老虎放好在怀里。
“表哥和表嫂在大漠之内,遇见了当年兴王府侥幸逃出生天的一个孩子,是兴王的嫡幼子,君后缙,娘你还有印象吗?”
“兴王……我倒是还记得一些。”
兴王君留穆,是她的嫡亲哥哥君元明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君元明那时在皇子中行三,在嫡子中行二,仁宗君元和是嫡长皇子,生来就是储君,也是注定的未来天子,君元明同兄长关系一直是不错的。
在文宗时期,君元明十五之时就被封为了临吴郡王,十七改封兴庆郡王,等仁宗登基之后,再封的兴亲王。
兄弟两人从来没有为皇位有过龌龊争斗,在安怡长公主的记忆之中,两位兄长一直是兄友弟恭的。
“小时候我和三哥关系更好一些,三哥常常带着我去玩,大哥每次都负责给我们打掩护,只是回来的时候要上交一份‘贿赂’。”
小点心、小玩具、话本杂书、漂亮的器具等等,他们两兄妹会很用心地各自挑上一份,回宫后拿给因为是太子而不能太任性的大哥。
“父皇膝下嫡子只有大哥和三哥,庶子有二哥和四哥、五哥,但二哥在八岁夭折,四哥十七岁病亡,只有三哥和五哥活到了老去。”
她与上面哥哥们年纪相差大,又是那一辈唯一的一位公主,从小就是千娇万宠。
除了没有见过面的二哥,在她幼时就去世的四哥,上到文宗和孝德皇后,下到她的五哥成王,都是对她百依百顺的。
“可是最终兴王府和成王府相继败落,大哥唯一手下留情的是,在三哥和五哥还在世的时候,没有向兄弟下手。”
“兴王府是以谋反论处,抄家灭府,当时我还去向仁宗陛下求过请,请他放兴王府中幼子一条生路。”
安怡长公主回忆了一下,当年府中是共有三个年纪在五岁以下的幼子,当时的嫡长子年不过十一,庶长子年不过八岁,嫡幼子以及两个庶子连五岁都没有满。
“可是陛下心意坚决,我同他苦苦哀求他没有同意,你父亲不忍见我伤心,也去向陛下求过,陛下也没有松口,最终兴王府上下都在法场被当众砍了头。”
她还能记得当年她是怎么向仁宗哀求的,又是怎么诘问仁宗的,但仁宗一直沉默以对,就算被她跪在脚下扯住衣袍,看她双眼通红高声厉呵,也没有说一句话,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麻木冷酷。
“那时三哥走了才一年而已,尸骨未寒,身后便已物是人非。”
“五哥走得比三哥还早,成王府虽说没有牵扯进谋逆案,但也在后来多次被陛下下旨斥责,或是骄奢淫逸,或是不敬天子,或是有违祖制。”
相比起兴王府,成王府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是还留得一点血脉在。
“有兴王府的警醒在前,五哥的嫡长子不过二十余就郁郁而终,身后没有留下子嗣。”
“后来成王府只剩了五哥的一个庶子在,被陛下以无有嫡子为名,降为郡王爵打发去了偏远之地。”
“如今,似乎是已经降为了县君。”
许久没有想起那些事了,蓦然同没有经历过的年轻一辈说起,还有些恍惚,说起来还能想起当时的悲凉,但这份悲凉就像是天上被晕散了轮廓的月,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那个孩子,叫君后缙的孩子,我没有见过他,可能那时三哥已经有了一些不安的感觉,这个最小的孩子没有被带出来在人前露过面。”
“也许就是这样,才让他有了一线生机吧。”
安怡长公主猜得没错,孟寺告诉他和君留山的也是如此,看起来果然是兴王有意为之。
那么,兴王留下的不要报仇的遗言,又是为何?
“留山想查当年的事吗?那恐怕是不太好查了,当年留穆连一句辩解都没有给自己说过,被下到宗人府后,唯一和陛下说的是,请陛下不要动他父亲的牌位。”
“亲王甍后牌位入宗人府享后世供奉,但谋逆之罪,三哥虽说已死,也是可能要受牵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