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阵我看不出来,恐怕是前金的东西,但也有奇门和军阵的影子。”
“至于要怎么过,先坐下来,咱两慢慢想吧。”
林眉被薛净悟拉下来,先打坐调息,不管怎么说,先试着恢复一下内力。
至于用东西穿过这叠叠寒锋和魁梧铁士,打上机关停止运转,林眉和薛净悟都没有找到可行的轨道。
林眉静下心来打坐运气,薛净悟就托着下巴看着那些一直没有停下的铁士。
地面之上的轨道不多,交错有序,横直之间可容两两错身,而兵器起落并不会相撞,反而配合得当。
而且人身也极为灵活,像是傀儡的手艺,扭转俯仰,连手腕都可转动,兵器在手中卡得极为牢靠,但也能上下滑动出收无碍。
不,甚至是,一招一式都恰到好处。
在没有人控制的情况也能如此自如地运转的机关傀儡,他平生仅见。
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薛净悟早就上去拼着受伤也要将这机关研究一二了。
大岳物博,然多年备战,先帝兴武,今上继位一番动荡,君留山朝政稳固之后又常遇天灾,不止是大漠一处累岁艰难。
极多异士巧匠都放下了本事,去做养家糊口之事去了,连江湖都不如从前热闹。
他走南闯北,也难有此机会见识如此精妙之物。
林眉及时醒来把人从铁士面前拎了回来,默默看向他肩上新添的伤口。
薛净悟自知理亏,把那副兴奋的表情收了一收,眼中的亮光也敛了一点。
“咳,小生研究了一番,这兵甲运行,确实有阵法在内。”
“铁像兵器都极为坚韧,底下轨道若是破坏了,剩下的就会在一瞬乱刀砍下。”
依着定数的行动,和乱拳乱刀,自然还是前者更容易保下命来。
林眉把他撇开,自己上去探看。
薛净悟还在后面和她唠叨,越说越兴奋。
林眉于阵法一道所知不详,以往也很少见人使用这种古老的手段,拆机关还好说,破阵法是完全不用指望她了。
“所以,要怎么过去?”
林眉打断薛净悟的唠叨,皱着眉把他带来的铁箭掷向一个铁士。
那铁士被箭头击中,没有格挡的反应,但立马一剑一斧就砍了下来。
林眉的眉头皱得更深。
薛净悟无奈撑着地往后贴到墙上,向林眉伸出手。
“只能硬闯了,我刚才还看了看这里的石壁,若是强拆,立马就会有大水砂石淹进来不说,下面是激流,我们下去只有死路。”
林眉转过头。
“怎么闯?”
薛净悟把手又伸了伸。
“你身上那些累赘给我,剑也别拿。”
至于要怎么才能闯过去,就看林眉的运气了。
“奇门阵法之术我学得不精,军阵更是没有接触,但有一点,多数布阵之人,都将生门开在了右侧。”
这里九宫不显,不如就此简化为左右。
林眉思索片刻,果真将身上带着的东西都交给了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点地跃起,一手在长斧握杆上撑了一下,投身入了阵中。
长斧重重砍下,林眉挤着两座铁士间的缝隙就地一滚,抬头一剑已经指到她眉心之前。
薛净悟在后面看得清楚,连忙高声提醒:“后退!”
林眉击剑退开,侧扑翻滚向右,在铁士底座之上撞了一下,再一拍地起身,绕着铁士游缠而上,又有一剑横削而来,长枪底刺回袭面门。
林眉低头,枪刺贴着她的背脊划过,剑身撞上枪杆,只在她手臂之上割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
她趁着两兵相撞之机扑出。又在空中扭腰连穿过两排铁士,抬臂一挡砸下长戟,人被狠狠打到了地上,再次向右翻身避过紧随而下的锋刃。
双臂被震得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两臂上肉眼可见地肿起一道青紫痕迹,背脊也撞得疼痛不已,林眉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又踏着墙壁和铁士的手臂从上空空隙翻过。
越往后走铁士活动得越快越灵活,林眉不得不一刻不敢停歇地在内穿行,并且对伤不到要害的攻击不管不顾。
本来她还想着,或许能利用铁士之间没有感应的便利,引着他们自己砍自己,制造机会,但后来她就没有精力去分心了。
连着几次,那一道寒光都是擦着她颈间和心口、腹部、四肢关节而过。
急退自铁士双腿间划过撞到墙上后,林眉的颈间有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但她动作之间越发沉稳谨慎,双眼所见,只有那一道道的寒光闪烁,和面目肃穆的金甲铁士。
最后的两排已经近在眼前,林眉被一斧一钺逼到了眼前。
“向左!”
在薛净悟出声的同时,她就已经福至心灵地向左侧翻,腰身贴着从后而来的手臂翻转滑过,躲过了最后一击。
最后的生路,在左不在右!
林眉撑着膝盖软倒跪地,冷汗滚滚而下,难受地闭起了眼,眼角被汗渍浸得通红。
心脏在安静之后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向林眉再次彰显它十足的存在感,刚才它差一点就被洞穿了。
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颤打抖,牙关战战难遏,冷意如潮涌上,林眉现在大脑只有一片空白。
薛净悟长长吐出一口气瘫了回去,庆幸不已。
今日若是他俩单独一人在此,或是其他人在这里,哪怕是君留山,这般硬闯,都要死在这里。
哪怕伤重,林眉的轻功和身法也是常人难比,就这样都是一路擦着死亡线过去的,几次能躲过都是生死一线间被好运眷顾。
就是薛净悟没有伤腿自己上去了,恐怕也难逃一劫。
而他俩可以说都在当世身法和轻功的顶尖之列。
特别是最后一击,险之又险。
长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直觉,而这一次,林眉的动作比她的直觉还要快。
薛净悟捂着嘴闷咳几声,还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眼林眉那边的情况。
林眉歇了很久才重新站了起来。
她不停喘着粗气踉跄着上去,一巴掌拍下了那一朵白玉雕花,金甲铁士的动作在同一时间都停了下来。
他们默默退回了原位,执兵行礼,然后恢复了原本的姿势,用长兵架出了一条通道的顶部。
薛净悟给自己抹了一把汗,扒拉着墙起身,单脚跳着通过这一条通道,刀剑就悬在他的头上,前一刻还在无情地挥砍。
林眉摊坐在门边,屈起双腿,两肘搭在膝上,低着头没有看他,散落的发湿漉漉的垂下来,挡住了林眉的脸。
他注意到,林眉的手都还在发抖。
薛净悟很认真地按住了林眉的肩,安抚着给她顺气。
“辛苦了,我欠你一条命。”
林眉动作轻微地摆了摆手,仰起头来磕在石壁上,冷汗已消,现在脸色涨得通红。
薛净悟倏然黑了脸,伸手摸向了她的额头。
“该死!你在发热!”
薛净悟险些破口大骂,这种地方发热,是想要人命吗?!
林眉勉强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无事,是刚才有些勉强了,休息一下就好。”
薛净悟黑沉着脸去推这最后一道门。
这里看着密闭,但吹进来的都是暗河带来的阴湿的风,林眉不能在这里休息。
最后一道门颇重,薛净悟手背手臂用力到青筋暴起,才把石门推开了仅容一人侧身而过。
薛净悟先进去,都没能看清里面是什么样的地方,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出来扶林眉进去。
林眉被他扶起,进去之后刚从石门之后露了脸,就不由抬臂遮住了眼,眼角挂出几滴泪水,好一会之后才适应了里面的亮度。
薛净悟回身去捡他丢在前面的那些东西,林眉靠在门边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这里。
门后的世界豁然开朗。
雕金饰银,彩绘艳艳,十二圆柱撑起高高的一下望不到头的穹顶,日光自头顶挥洒,填满了整个空间。
浮云绕柱飘渺蜿蜒,神龙隐云,凤凰照霞,麒麟踏祥,各种林眉认得出的认不出的瑞兽神兽垂目望来,金光披身。
金银雕饰遍布圆殿极尽奢华,描纹绘型巧夺天工,任何一件拿出去都能说是一位大师毕生心血所成,而在这里,它不过是一件恰到好处的点缀。
壁画是林眉在神殿之中曾经看见过的,关于金乌的故事,一幕一幕,比之神殿更为精细。
没有尘土蒙蔽其上,金乌身披赤羽,如同一团燃烧的烈日,那份灼热似乎就要从画上被点燃,那双金红的眼,就是那一颗火种。
林眉恍惚着退后一步,被薛净悟进门的声响惊醒,才脱离了那种要被焚烧殆尽的错觉。
单以壁画来论,每一幅壁画里,金乌的身姿都栩栩如生,每一丝羽纹都是精妙,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尽显张力。
金乌占据了世界和视线的中心,人在壁画里变得渺小而模糊,站在壁画前的人同样如此。
金乌的双眼里,只盛满了日光。
薛净悟叫了林眉一声,示意她去看中间那座高台。
刚才林眉被壁画吸引了注意力,居然就这样把中间的高台忽略了过去。
那是一座有百阶高的圆台,被十二根柱子围在正中,四方各一道台阶通向顶端,每十阶有一处平台。
台阶之间,是绘着朝贺跪拜和祭祀典礼的壁画的高台,也共有十梯。
从最底下的身着白袍的百姓,第二梯身披金甲的将士,第三梯穿着官服的臣子,第四梯披锦挂金的贵族,第五梯头顶皇冠的皇帝和皇室。
之后再往上看,就是各种祭祀典礼的记载了。
薛净悟指着最上面的那一层,隐约可以看见那里人影露出。
林眉从他手里取过剑,独自踏上了其中一条台阶。
她一阶一阶往上走,两边的石台都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她爬了大概有两刻钟的样子,才接近了顶部,而随着视线的清晰,她也看清了上面的人影是什么。
两具跪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