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握在他们的手中,剑尖倒转,从他们自己的背后穿了出来。
那两具尸体一大一小,身上穿着的都是皇室中人穿的锦服华袍,这么多年过去,干净的部分还是华美如新,只是沾染了半身的血迹。
大的尸体头上带着金冠,腰间颈间手腕都挂着宝玉美石金镯等物,小的那个孩子颈间挂着一个项圈,手上脚腕都有金色的小铃铛。
在他们的身下,是黑色凌乱的线条组成的布满了圆台的图案,而他们正对着的,靠近圆台边缘的地方,有一团格外大的黑色污迹。
林眉无从知晓,那里曾经有一位祭司怀着悲哀与怜悯,在送走弟子之后,穿着最简洁的祭司服,在这处充满诅咒怨气的祭台上,自焚祭神。
用他自己的命和魂魄,平息了怨气,打破了诅咒。
林眉停在祭台的边缘蹲下身,没有随意踏上,也没有随意去触碰那些黑的,陈年的血迹。
她只是长久地看着,思索着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
薛净悟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上面有什么?”
“大概是金国最后的皇室之人吧。”
林眉环顾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存在。
但她没有下去,而是扬起头,从这里向上看,可以在琉璃搭建的穹顶之后,窥见一角苍穹。
也不知金国的匠人们是用了什么方式做到,林眉确切见识到了他们的神奇手段。
深埋在地底的地方,也能被阳光眷顾满室。
便说是夺天之巧载地之杰,也不足以形容当年金国的种种奇迹。
薛净悟眯起眼,仰头仰得累了,就低下头来研究他刚才从大殿一角捡到的东西。
那是一块赤红的玉佩,像是大岳的手艺,雕着常见的仙鹤青松图。
他现在对他发现的那一卷,引他们寻找地宫的记载,百思不得其解。
写下那一张东西的,定然是同道中人,而作为同道中人,不可能认不出地下的东西。
这里外面的布置,分明就是一座陵寝,并且是有手段之人主持修建的陵寝。
但他却只以地宫称呼,绝口不提外面的真面目。
一般的机关,同陵墓外布置下来保护主墓的机关,是两个概念。
一种是防贼,一种是杀贼。
林眉从上面走下来时,薛净悟还在神游天外,那一颗珠子从他掌间滚落出去,林眉脚尖一接一挑,踢起抄手握住。
“你在想什么?”
薛净悟喃喃着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看着是还没回神的。
“但是这里,想要将人骗来,也要让人能先找到地方才是,就以这里的地形……”
林眉踢了踢他,薛净悟转过头来,缓慢地眨了眨眼。
随后他看见了林眉手里的那颗珠子,保持着握珠姿势的手指反射性地抓了一把空气,突然反应了过来。
“咦,珠子怎么去你手里了?”
林眉十分淡然地把珠子收进自己的怀里。
“你在说些什么。”
“当然是说珠子啊……啊呸。”
薛净悟一拍自己的额头,总算回了神,摸了摸鼻尖讪讪笑了笑。
“小生在想,我们看见的那一张东西,为什么没有说这里其实是陵寝,而是依旧以地宫称呼。”
“写下那样东西的人,又到底会是什么身份。”
林眉回想了一下薛净悟带回来的那一张,从火里残留下来的“藏宝图”,她还记得薛净悟当时说过,那是用他们的行话来记载的。
而她也记得,今天看见这里的格局时,薛净悟说,这里没有修建陵寝的习惯。
现在想来,如果真如薛净悟所言那是一个同行前辈的记载,那么,他又为什么会不远千里跑来大漠?
若不是,又是怎么留下那样一卷记载?
“你怀疑,有人故意想要引人过来,不论是帮他们打开这里,还是要让人来送死?”
“极有可能,说不定我们一出去,就会被人盯上。”
薛净悟十分不爽地撇了撇嘴,想要抱臂表示自己的不满,不慎忘记了自己的右臂现在伤痕累累,疼得痛呼一声又半路咽了回去。
林眉走到他身边屈膝蹲下,捏住他的肩膀。
手下的肌肉都是鼓胀冰凉的,指上稍微用力,薛净悟又是一声惨呼。
经脉不通,还一直在失血,他的手臂已经有些发木,指尖险些没有了知觉,被林眉这么一按,简直像千万根银针一起扎在了他的手臂上,又痛又麻,血又从伤口被挤了出来。
林眉把视线转向了他的腿。
先是水泡,又在沙子尘土里滚来滚去,还被火熏过一道,断了的骨头都是小事,一旦发炎……
薛净悟从她手下把自己的肩膀挣出来,咬着牙冷汗一道接着一道地流。
“侧王妃放心,小生还死不了。”
林眉沉思许久,要薛净悟把带着的那盏油灯给她。
“你的伤口要处理一下,免得你真残了。”
薛净悟脸色一白,但他现在脸本来就没有血色,白了也看不出来。
在野外受伤时有许多的处理方法,现在没有其他东西,剩下的就只有一个选项了。
拿火烧一道,至少能止血,在一定时间内防发炎感染。
刚才的火海没能把他熏成一块肉,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逃不过。
薛净悟连连摇头,死死捂着油灯不肯交出去。
“不行不行,火烧了之后身上留着那么大的疤痕,小生怎么出去见人。”
“侧王妃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吧,小生还是孤身一人呢。”
林眉反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给不给?”
寒光闪烁的剑就在颈前,丑陋狰狞的伤疤等在以后,薛净悟痛苦闭上眼,在艰难地抉择过后,屈服在了颈间的寒意之下。
他颤颤巍巍地交出了灯和打火石。
林眉一把夺过油灯,薛净悟眼睛睁开一点缝隙偷偷看她,见着她迫不及待的动作顿时心如死灰,魂飞天外。
油灯太小,想要把手臂和腿上都烤过,花费了林眉不少的时间。
薛净悟惨叫到一半就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眼还没有睁开,鼻尖先窜上来一股有点焦糊的烤肉味。
薛净悟差点当场“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闭着眼不肯面对现实。
林眉冷漠地割了一截袖子给他包扎。
“忍着吧,我们没火能把你这么大一块肉烤熟,想吃东西等出去再吃。”
薛净悟觉得,他真是太难了,还没等君留山来和他算账,他就要先被林眉分尸而食了。
等到包扎好了,薛净悟才半死不活地睁开眼,视线绝对不肯往被包扎的地方瞥去一眼,这就是所谓的,只要看不见,它就不存在。
林眉站起来,把头发重新挽过,用绑带当做抹额束好,扶薛净悟站起来。
“往哪里走?”
薛净悟忍着伤口处钻心的疼想了想,指向通往后殿的路。
“现在还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往后再走一走。”
陵寝通常不设出口,唯一通向大门的陵道都会放下三重千斤石隔断道路。
但这一间前殿又不像是陵寝的配置,反而是神殿的模样。
他还要多看一看才能确定他们到底来了个什么地方,然后判断从哪里出去。
林眉没有反对地扶着他往后走了。
或许是阳光盈室的缘故,这里既不显得死寂,也不显得古旧,厚重之下又有一份欢欣喧哗。
绕过高柱和祭台,后面那扇尖顶的高门洞开着,后面的甬道就像是一条平常的游廊一般。
花柱鎏金,顶上琉璃,五彩斑斓的光芒穿过拼花的琉璃透下,遮挡了烈日的灼热。
两边的墙壁不再是灰色的大石,而是白玉浮雕,美人起舞,乐者翩翩,惟妙惟肖。
连脚下都落着晶莹,两边还修着一排低矮的花坛,只是没有鲜花绽放,反而有青翠的草色点缀其上,黄土并不干裂,似乎有着侍从每日都尽心尽力地来浇着水,却又放任了自然的生长。
若是在谁的府中见到这般,还得夸上一番主人自有意趣。
人在其中,当闲庭信步耳。
薛净悟摇头晃脑,在他又搞出事来前,林眉把剑拍在了他脸上。
她倒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手要扶着薛净悟,一手要提着剑,没手空出来去捂他的嘴,只能将就一下用剑了。
薛净悟小心地用手指抵住剑推开一寸,咳了一声,把滚到齿间的感叹,又滚回肚子里面去。
“小心一点,莫要真毁了小生的容,小生这张脸本就万万及不上侧王妃您的。”
林眉把剑转平,用剑刃对准了他。
薛净悟一指搁到剑尖上,把剑往下压。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就像是金国的风格,和大岳的陵寝规格的结合一般。”
通道颇长,他们走了许久才进了中殿。
薛净悟蹦开离林眉远了一点,打量着这个地方更是奇怪。
“而且之前被金国的东西影响了,我刚才想到,这里的陵寝还是前两朝之前的风格。”
大岳之前是后梁,再之前是北夏,北夏是取魏而代之。
大魏在国,京都承前朝在南。
北夏立国二百余年,兴宗迁都至北,后梁至岳亦定都于北地。
南北风俗不一,北地疏阔,修墓亦以规整大气为主,南地富庶,墓思多精巧之物,庄雅华美。
这里许多的地方分明就是在南地的朝代才有的讲究。
“立柱十二,以分十二月,上顶为天,要用琉璃,饰以金银为贵,灯方用铜。”
“壁画多神话而不以人物,喻此地仙人羽化,脱离凡俗,然耳室配殿一如生前之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