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钟苍也说过,他在公道阁多年间见识过许多东西,但能做出这样东西的人并不多。
虽说这样对原材料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但后来细想一想,在材料挑选上其实应该更为苛刻才对,不是搭配合适的材料,不能完成这样的平衡。
但换成其他的兵刃,最为有可能的就是匕首一类的小刀。
“对于匕首来说,轻薄且坚韧,这不是铸造师的问题,而是原材料的问题,但大岳最好的矿石不是供给了军队,就是在当朝天子和摄政王的手中分别掌握着的,是不会流到民间来的。”
“至于其他地方的矿石,如果有金国残留下来的矿石,说不定可以试上一试。”
比起公道阁那样有严谨记载和卷宗存档的,尹先白他们则是有属于自己的手段,他说着还眯着眼凑近了骨头和还残留着的血肉,想要看出更多的东西来。
“但是大漠里十多年前就不再挖掘矿石了,没记错的话是十三年前的事,也没有什么流落出来的武器,他们自己手中的也大部分折损在了最后一役中。”
“其他地方的矿石……西夷倒是因为和大漠相连也同样有许多矿藏,但品质不如大漠的矿藏,至少民间使用的没有这样的效果。”
一根手指在被腐蚀过的皮肉上戳了戳,指腹又在骨面上细细摩挲了两下,当真是半点的划伤都找不到。
“不应该啊,没听说谁的手里有这样的东西,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东西,贫道都想要去求些来铸把新的剑了。”
“若说是暗器,但暗器之中,也不过是飞刀一类的东西能有这样的用法,只是都做成飞刀了,这样好的料子还不如铸成匕首。”
“暗器大多时候都是用了就不能回收的,有这么败家的吗?”
尹先白在那里嘀嘀咕咕地什么都给他说完了,还有些心疼的模样,林眉老僧入定一般的充耳不闻。
薛净悟没和他们凑在一块都被念得头晕眼花,但听着又觉得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用的,心细又爱说,什么都给你说得详尽。
回头看一眼兀自沉思的林眉,干脆把尹先白拉到了自己这一边来,将重新检查尸体的任务交给了他,自己就在旁边等着他念叨就行。
钟苍精通验尸之术,这是公道阁内许多人都必备的技能,而他一向是其中的佼佼者。
然而目盲之后,他虽然其余四感提升,触感也更为灵敏,但在这些事情上,还是给他造成了许多不便。
尹先白通岐黄之术而非验尸,但总有些东西是相通的,让他来看,也许能从另外的角度看出些不同的东西。
这一次检查他没有一边念叨一边查,而是先稽首默念了一句什么,才神色严肃地小心上了手。
杀害太孙桑的那个人没有动这位公道阁弟子的尸体,这具尸体和昨天钟苍他们检查后的没有什么两样。
钟苍已经将他生前所受的折磨都详细推断了出来,尹先白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太孙卜和他说过,因此他也没有再重复那些东西。
他在将整具尸体都检查了过后,才皱着眉直起身,去旁边的水盆里洗了手,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打开,倒了一点粉末状的东西到自己的手上搓散了。
“这具尸体……”
他将粉末在手上均匀搓散后才走回到薛净悟的旁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具尸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具尸体长期改变过自己的形貌,身上都是缩骨功长期使用后的磨损痕迹,脸上倒是没有伪装,现在只剩一张人皮在也没有办法继续伪装下去。”
“以前受过很重的伤,并且是多次,有些也并不比这一次的严刑拷打轻松。”
尹先白觉得今天这两具尸体一具比一具奇怪,切下太孙桑手臂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这个公道阁弟子更是身份成迷,还被人这么好一番的折磨,不知道想要逼问出个什么来。
“不过不像是只有江湖拼杀受的伤,怎么感觉还有战场上所受……虽说有人已经为他尽力做了遮掩又调养好了身子,但留在骨头上的伤还是能看出一二来的。”
“公道阁的人什么时候还管起了沙场上的事,看着都是陈年的旧伤了,少说也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前这个弟子看年纪都还不满弱冠的,难不成是有事去边疆不小心卷入了战斗?那个时候边疆确实打得厉害。”
但是他身上其他那些伤又是怎么来的,没有听说这些年间公道阁和人发生什么大的冲突啊,还是反复受的伤。
公道阁探听消息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则,即便是探消息被发现,也不会有人下这么重的手,除非知道了什么惊天的秘密,那何不杀了省事。
这弟子既然活着回来,公道阁内必然已经知晓,但也没有听说这些年公道阁和哪家发生过太大的冲突。
最大的变故还是发生在他们自己阁中,老阁主病逝,钟苍继位阁主是一件,钟苍外出,回来已然眼盲又是一件,除了这些就没有其他的了。
薛净悟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对这边全无反应的林眉,昨日林眉去找了钟苍一次,今日钟苍和林眉之间看着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两人确实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一点还在互相试探的警惕。
尹先白看出来的东西,钟苍不可能看不出来,钟苍既然没有与他人说,而林眉又并不吃惊,是否昨日钟苍就已在私下告知了林眉,又为何只肯私下相告,而林眉对他也没有半点提及?
林眉抬起眼来,静静和薛净悟对视片刻,又用余光一扫那边的尹先白,没有说话。
薛净悟得了她的眼神示意,还是先将此事按住了不提。
“罢了,如今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还是先出去吧,也不知钟阁主那边同他们说得怎么样了。”
林眉和薛净悟都不打算再呆下去了,尹先白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自然也得先跟着出去。
里面虽说已然成了那样,但还是不能完全没有人守着,林眉在外面叫了一声,不知何处又冒出一个暗卫来向她躬身行礼,之后自觉进了屋中守着。
尹先白还在想着那具尸体的事,林眉和薛净悟也各有心事,他们便直接往林眉他们居住的地方而去。
到了那边,有更多的暗卫不知何时上了山来,皆守卫在院子内外,只有两人现身一左一右按剑站在门外,在林眉回来时低首行礼。
尹先白视线在各处转上一圈,什么都没有说,自己在院中找了一个地方拉了一个石凳乖巧地面壁坐下,口中又忍不住念念有词了起来。
薛净悟和林眉进了屋中去,林眉倒了两杯热茶给了他一杯,先喝了暖一暖身。
“钟阁主昨晚是同我说了一些东西,且事关重大。”
两人在桌边坐下,薛净悟把茶喝了一半,挑眉看着林眉等着她的后续。
林眉和他相识一年多,两人早成了知交,但有些事不是私交能够决定的,她在衡量要不要将这些事对薛净悟和盘托出。
“这些对王府和大岳而言是能动摇根基的事,你当真要听?”
“小生既然选择了投靠王府,便不会有半分异心,王府根基事关天下,若是平时小生不会追问下去,但如今关头,还是问清一些心中才能踏实。”
薛净悟其实也不想,只是现在这种时候,不如把所有事情都摊开了来讲,反正他也不会没事试一下背叛王府是什么样的感觉。
焚仙门不死,他不会先去把自己作死的,照着现在的局势来看,要想彻底打灭焚仙门,估计要等到君留山率兵一统天下才行,是以,没有必要再有什么大的顾忌了。
林眉要替君留山找碎片续命,他要看着王府剿灭焚仙门,最终的目的都是焚仙门以及和碎片有关的人,没有半点的利益冲突。
见薛净悟当真下了决心,林眉看了他一会就将昨晚的事说了出来,有关岑见和两卫的事她也知道得不多,故而也只同薛净悟粗略地说了一说。
但就是这样薛净悟都吃惊得差点把手上的杯子摔下去,半晌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脑袋,默然了许久。
“所以,钟苍其实是岑侯爷手下的人?”
“是,在那里躺着的那个人,也可能是岑侯手下的人,背后之人对付他,说不定包藏的祸心就是直指两卫。”
如果是为了公道阁的事,只与一个人死磕不放没有多大的意义,公道阁弟子众多,那个弟子在阁中的地位并不算高,就算他是偶然知道了什么秘密,也没有他是两仪卫的人来得巧。
但是如果他们的猜测成真,就是有人比王府还要按捺不住地提早动了手了,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
君留山、王府、朝堂、大岳,牵一发而动全身,图谋大岳者众多,君留山所图者也甚大,大家都已经不想再等了,最后面临的就是一触即发的大战。
民间不察,但在几国的朝堂上,谁都能看得出来近来大岳有了动兵的意向,否则真当君留山养了多年的军队是摆在那里看着好玩的吗?
西夷迟迟不回国书,突厥人虽说暂时与大岳还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他们是最为好战的那一个,九蛮一边示弱,一边还先大岳一步调动军队,至今仍陈兵边界未有撤回。
加上焚仙门,甚至是那个图谋天下已久的家族在中间的搅局,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真的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