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也没想到,后方突生了变故。
并非是俘虏异动,而是出现了许多的蝗虫。
大漠干旱,易生虫灾,长期生活在此地的人都对此见怪不怪,自有一套应对方法。
但这次不同以往,在大家没能反应过来时,已是血洒满城。
蝗虫变异了。
来势汹汹的蝗虫的目标不再是植物,而是人的血肉。
铺天盖地地从城市上空压下来,四散逃跑的人总会有被咬到的。
而最可怕的是被这些蝗虫咬到的会染上一种怪病,浑身经脉凸起,双眼血红,四肢逐渐僵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形如僵尸。
而这些僵尸还会发狂,见人便要啃咬打杀,偏偏又力大无比。
刀剑砍上去,他们却像失去痛觉一般,丝毫不会退缩。
当时在此地的多是军队,士兵强壮,异变之下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哪怕后来发现这些“僵尸”只有最多十日的寿命,也没办法挽回损失。
战王和君留山后路被断失去支援,困在大漠中时,都将目光对准了金国。
“事后,本王让人查明,是焚仙门找上了金国。”
君留山看眼林眉,提起焚仙门时,杀意冰冷。
林眉也自然是记得焚仙门的,三番两次想要对自己下杀手。
拧紧了眉头,林眉望向君留山。
“本王怀疑此次也有焚仙门在背后行事,你已与他们对上,当要小心。”
“侧王妃这条命,可还属于本王的。”
君留山敛眸一笑,继续和她讲下去。
大漠中变故太大,就如同这次沙尘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身陷险境,而他又无能为力。
和林眉说了,让她有提防,才能让他放心一些。
退出大漠会死太多的人,而他们的兵力因为蝗虫已经不足。
况且路上若是没有水源,他们不一定能走出大漠,那个时候已经太过深入了。
所以在商议过后,战王决定改变方式,集合剩下兵力一举打入金国国都。
哪怕是有蝗虫助阵,战场拼杀始终都是靠人命来堆出的。
他们放弃了后顾一路直指金国心脏,金国没想到他们这么不要命,也不得不回防。
但还有一个焚仙门在。
战王和君留山都亲自拿起刀在前杀敌,鲜血浸湿了半身铠甲。
君留山忽然瞥见天边压来的一线黄色,很快席卷过蓝天,遮蔽了太阳。
是沙尘暴,和混在里面的蝗虫。
金国竟是连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顾了。
但当时他们都以为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突发的沙尘暴。
人马四散。
等到沙尘暴过去,战王和君留山还在一处,周围所剩不过三百余人,看见战王都集合了过来。
当然其中也有金人,但人数太少,只能暂时放下了兵刃成为俘虏。
等整合完毕,君留山正在等人辨别方向,同时搜寻其他的人。
千余着甲执兵的金国精锐,突然出现将他们包围在内。
闪着寒光的尖刃齐齐对准了他们。
几个披着黑色袍子的奇诡之人,推着一个比人还高的黑布覆盖的四方物品,在军队之后看向他们。
领头之人隐藏在兜帽下投来的视线,阴冷又带着隐隐的激动,像是蠢蠢欲动的毒蝎,扬起了带着毒针的长尾。
君留山握紧了长剑。
金国军队都穿着包裹全身的皮甲,而黑布之下,传来躁动的嗡鸣声。
在凝重又沉寂的气氛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里有着什么。
战王当机立断让人杀死了俘虏。
士兵不确定该不该将两位主帅护围在内,一旦发生意外,会让两人难以躲避。
不过金人也没有给他们逃避的空间。
君留山和战王对视一眼,俱是沉默不言。
此战,必以血开路!
岳军与金人同一时间选择了冲锋。
短兵相接,冰冷的刀锋贯穿腹部,将人钉入柔软的黄沙之中。
头颅滚下脖颈,鲜血喷洒而出,大漠漫无边际的黄中兀然多出了别样的色彩。
金乌东升。
但更多的金人还在等待,黑袍人也尚在观望。
君留山在拼杀中放弃突围,他们人太少,还几乎人人带伤。
而金国精锐尽出,还有黑袍人和蝗虫在按兵不动。
君留山打算带人去杀了黑袍人,战王为他压阵。
察觉到他们的异动,黑袍人也不再袖手旁观,直接扯下了黑布。
蝗虫从铁笼的缝隙间迫不及待地涌出,一人举起短笛吹响,那些蝗虫就直直朝着岳军冲来。
金人让开了道路,蝗虫也对他们视而不见。
“散开!”
一大群的虫子成团裹下,挥剑去砍也不过能杀死零星几只。
君留山被战王一把推远摔入沙坑,几个士兵也朝他扑来要把他护在身下。
但战王慢了一步,蝗虫已逼到了眼前,他举剑的手当即被咬了一口。
“他们放任我们狼狈地奔逃,本王被人死死护着,看着这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轮到本王。”
“而本王连几只虫子都没办法阻止。”
金人没有再打,重又退了回去围着他们,旁观他们的挣扎。
黑袍人再次吹响短笛,戏耍一般指挥着蝗虫分成几群,将他们分开追咬。
有士兵被咬到,在发疯之前一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君留山被人护着,不知道是黑袍人有意,还是因他常年饮药,蝗虫对他兴趣不大。
他隔着脏污的兵甲和士兵的尸体,看见黑袍人闲散站在金人之后,还在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
那种轻慢嘲弄的姿态让他恨得双眼发红,推开人就想冲上去将人斩杀。
他今日纵然要死在这里,也要有人为他陪葬!
但身后有长剑破空袭来,君留山匆忙背剑回挡。铁器交接,他的手臂被震得发麻,人顺势往前一滚,站起回身横剑再次抵住剑锋。
看清来人,君留山近乎失声:“元帅!”
出剑的是战王,在他身后,倒着双目大睁的士兵们,不可置信的目光还死死地盯着战王的背影。
一人尚留有一息,努力伸出了手臂,对君留山做着口型。
“快、跑……”
瞥见战王手上的伤口,君留山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他面前的战王已然双目赤红,血丝爬满了眼白,目光溃散映不出人影,从双穴爆鼓而起的青筋蜿蜒爬过脸庞耳后,泛着黑紫,似有恶虫在肤下蠕动。
君留山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垂下的眼睫颤动着,遮住了这一段秘密。
他没有和林眉细说,只是讲着士兵间的反目杀戮。
他的语气很稳,但越发虚弱了。
林眉看着他,没有细问。
思及君留山刚才提到的战王被蝗虫咬了一口,林眉心下了然。
战王在这个故事里的消失,和这么多年许多人想知道的战王战死之谜她都不想去探究。
这其中或有战王不光彩的过去,但那又如何?
她只是沉默地听君留山继续讲下去。
战王怒吼一声,举剑又砍。
君留山接他两剑已是手臂微微发抖,不敢再接,他撤剑侧翻,一脚踩进了浸了血变得有些泥泞的沙里。
在场的人死伤大半,想要突围的士兵都死在了金人的刀下。
战王发疯之后也砍死了许多人,金人都退开了去,远远看着他们残杀。
黑袍人吹起短笛唤回了蝗虫,重新盖上了黑布。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着困兽之斗。
身边被咬的和没被咬的士兵在和昔日同胞刀剑相向,君留山独自对上了战王,尽量远离他们。
长剑擦划过盔甲,溅出星点火花,君留山连退三步右脚后抵,膝盖打着颤。
刚才战王一脚踹在了他膝上,膝骨碎裂一样钻心的疼。
汗水混着血水在面上凝固,盖住了右眼,左眼也渐渐看不清东西。
手也在抖,剑刃上迸出缺口裂纹,下一次就会折断。
他能杀掉战王,也杀不出生天。
君留山提着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倒下,他们带来的军队四散,现在身边只有十数尚还活着的战士。
他还在奢求一个奇迹。
日头高悬,锋刃印下他还稚嫩的脸,他被映出的亮光晃得眯起了眼,双手握住剑柄,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
铁片崩裂,高高飞了出去。
一点寒光从面前人的额上透出,尖尖的箭头上是血也捂不热的冰冷,尾羽还在震动不休。
他恍惚看见战王的头颅从他面前飞出,鲜血糊了满脸,视野也变得鲜红,然后坠入黑暗。
有人在拖着他跑,还有人给他擦干净了脸,君留山重新睁开眼。
兵甲整备的士兵和金人已经厮杀在了一起,十几个人围在他身边,刀刃对着外。
一个陌生的面孔跪在他面前:“臣来迟,请将军恕罪。”
援军到了。
“援军来了,救下了本王的一条命,几千人,救了本王一条命。”
君留山勾起唇角转头,林眉一瞬间在他眼底看见了血海。
三百余人的尸体在血海里堆积。
夜风拂过,那双眼又只是深邃又冷淡地看着这片大漠。
故事里没有了故人。
君留山急促喘着气推开扶着他的士兵,站起环视一圈,来的人里还有一些他能认得出的人,和他丢失的兵。
闭了闭眼,他没有多问,只是抓过一人的佩刀,站上了高处。
君留山纵观着局势,接过了指挥。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带兵前来的将领一愣,很快传令下去。
蝗虫又被放了出来,但这次对比援军就显得太少了。
君留山让人以金人为盾,点火烧虫,自己提着刀直奔黑袍人。
死的人渐渐铺满了这处荒漠。
君留山反手一刀刺穿偷袭者,回身把尸体从刀上甩下,长发披散,眸中泛起红色,一身的血衣,无人再敢靠近他十步之内。
金国最后的精锐,和大半的岳军都死在了这里。
星垂旷野,晚风徐徐,天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