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留山不是好对付的人,他的那些下属也是,要不然不能牢牢把控朝政这么多年,连他都要迂回求成。
如今的局面一定是君留山有所预料,且下了命令才能造成的。
沈士柳开始收回自己明面上的手,把更多的位子留给新帝。
君后辛在尝到甜头后又开始急躁了,在沈士柳收手后他在更进一步地打压淳荣王府一脉。
过于顺利的进程没有让他警醒。
而现在太后身体还没好,大病一场后这位君后辛最大的后盾衰弱了下去。
她也没能及时制止君后辛。
于是在微妙的平衡中,皇帝开始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
君留山的人越发沉默,势力也在紧缩。
沈士柳称病多年,蛰伏下的势力紧紧盯着朝堂上的一举一动。
沈墨浓依旧留在宫中,和君后辛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
后宫中人也逐渐将目光一致对准了这位沈家独女。
但真正能决定京城最终局势的,还是远在西北的君留山。
沈士柳在府里和崔俊手谈。
沈士柳执白,崔俊执黑,两色在棋枰上胶着。
但其实两人都不是很会下棋,只是沈士柳喜欢拉着人下棋而已。
这位丞相向来得意于自己下得一手好棋。
“先生似乎心不在焉?”
“好戏将开,在下不如丞相沉得住气,总是颇为惦记。”
崔俊又被打掉一子,干脆丢开黑子认了输。
“恭喜丞相,又赢了一局。”
沈士柳抚着长须一颗一颗将白子捡回笼中。
“先生还说得太早了。”
越往大漠里走,天气便越发的不好。
沙尘更大大,烈风卷过有时几要遮天蔽日,连太阳都被遮下。
夜晚也越来越冷,需要整夜燃着火取暖,君留山才能睡上一会。
顾虑到君留山的身体,酒儿几次趁着送药劝说他再放慢一些行程。
但君留山拒绝了。
“无妨,两年还有时间。”
酒儿抿着唇,跺脚负气跑出去了。
大漠里最大的城池叫金沙关,为的是纪念当年与金国的一战。
也就是战王陨落,君留山领兵惨胜的那一站。
此战之后,金国不复存在。
林兴修也在此处驻守。
但是为了查看情况君留山一行绕了远路,如今距离金沙关还有三日路程。
林眉在和薛净悟出去了一趟之后,回来找君留山。
走进帐篷,林眉抱臂看着又被药苦到的摄政王。
她有理由怀疑酒儿偷偷在药里加了苦药,君留山一天比一天喝得艰难。
“我看酒儿出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没什么。你刚才出去了?”
君留山对于薛净悟跟来这件事本就有不满,林眉还经常和他一起出去,不见人影。
“侧王妃是否该注意一下,别让人生了口舌。”
林眉走近,垂首俯身,抬手轻柔勾起男人披散下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一圈。
君留山仰头,不动如山,耳尖却分明悄悄红了。
林眉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神色戏谑。
“他曾来过大漠,出去看了一下地形。”
“倒是王爷,妾身不过一日未曾在王爷身边侍奉,便有女子哭着从王爷帐中跑出,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堂堂摄政王,莫非还这般见不得美色?”
君留山整只耳朵都红了,神情越发沉肃。
“荒唐!”
林眉没有再逼他,退开一步放下了手。
“妾身断不敢在外多嘴,王爷莫要怪罪。”
君留山小小松了口气。
“说来,今日出去,薛净悟恐明日会有沙尘暴,王爷可要在此多留一天避开?”
“若是沙尘暴,此地也并不安全。”
君留山沉吟片刻摇首。
“明日早些起身,前去寻安全之地驻扎。”
薛净悟的本事他还是相信,说着就叫来折思吩咐下去。
第二日果真趁着天还早就上了路。
君留山和林眉同骑了一匹马。
侍卫一半护着他们,一半守着物资,没用的马车已经在进大漠前丢下。
但是,沙尘暴还是来得太突然了。
从天边一线,到扑压到面前,上接苍穹的沙墙,只够马儿嘶鸣一声掉头就跑。
暴风携裹着沙尘扑杀而来,伸出了利爪朝一行人拍下。
林眉都能感觉到,脸上刮过的风沙铸成的刀刃有多么凌冽。
谁都没办法拉住马,君留山也不行。
漫漫黄沙很快遮住了世界,君留山只来得及一把抱住林眉。
战马长嘶,四蹄陷入沙中重重跌倒,两人也被摔下了马,君留山抱着林眉滚下沙堆,风暴压来,很快两人就人事不省。
林眉先醒了过来,她被君留山护在怀里,只能感觉四面八方压来的沙砾。
她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而另一个人几乎是没有气息。
再不出去,恐怕他们都要被闷死在沙下了。
伸手试了试,还好他们应该没有埋得太深,底下也不是流沙。
扯开牢牢抱着自己的手,奋力将君留山推翻开,薄薄一层沙子滑落,林眉猛地从沙坑里坐起。
草草擦掉面上的黄沙,林眉急急伸手握住君留山的手腕。
微弱的脉搏在肌肤下挣扎着跳动。
还好,他还活着。
林眉松了口气,扫开君留山面上覆盖着的沙粒,男人惨白的脸色又让她提起了心。
“君留山、君留山!”
把人摆平,除了掐人中她不敢乱动他。
她怕君留山是犯病了。
但迟迟没没能唤醒人,只好一咬牙,试着给他按压和人工呼吸。
幸而只是闭过了气,两次之后君留山就呛咳起来。
扶起人给他拍着背顺气,林眉忧色更重。
“咳咳……你没事吧?”
君留山抓住林眉的手,艰难喘着气。
“我没事,你怎么样。”
林眉让君留山撑着她站起来,这里不安全,他们需要换个地方再休息。
“本王没事……”
君留山胸口闷痛不已,不得不弯着腰才能呼吸。
但他还是强行站直,除却一头细密冷汗和惨白的脸色,看不出他到底有多痛苦。
“不用担心。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沙尘暴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大漠里毫无遮掩的地方太危险,他们需要去找一处藏身的地方。
白日风沙大,君留山现在受不得。
夜晚寒凉,没有帐篷火堆取暖,只怕难过。
林眉也知道,所以止下担忧,扶着君留山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骑着的马匹不见了,食物与水皆是没有。
顶着升起的烈日,在大漠中相互扶持着跋涉,还要小心流沙和坑陷。
行了半日勉强找到一片古城残垣,两人进去在一处断墙下靠坐下来。
君留山面色惨白,双颊却不正常地泛着潮红,气息越发微弱。
林眉摸向君留山的额头,已然发烧了。
“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源。”
按着人躺下,林眉起身。
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在水源附近,或是城中有水井。
随很大可能已经废弃,但也要去看一看。
“小心。”君留山没办法拦着她,只好叮嘱一句。
林眉将随身带的小刀拿出,又给君留山身边撒下一圈驱虫的药粉。
然后独自向城中走去。
大漠里常常会有因为各种原因被废弃的城市。
有时黄沙会将一切掩埋,有时又会露出一点端倪。
这个城镇并不大。
林眉只在内找到一口枯井,沙砾漫过了井口,井壁上有着还没被抹去的黑沉的痕迹。
尸体大概已经枯朽散落,但也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为保安全,林眉还是放弃出城去看,退回了君留山身边。
“没有东西,看来只能等一等人来了。”
再探一下君留山的前额,没有继续升温,代表情况还没那么严重。
他们现在可没有药,也没有水。
君留山咳了几声点点头,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中气也足了些。
“不能再走了,我们两个人很容易迷失。体力消耗越快死得越快。”
“折思和折宁他们会找过来的。”
这次带来的都是暗卫的好手,以他们遇上沙尘暴所在的地区,分散后也该能找到人。
林眉挨着他坐下:“希望吧。”
“我刚才在城中各处都发现了陈年的血迹,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危险。”
“此处就我们两人在,当谨慎为上。”
君留山却似乎并不意外,提起一口气看了看四周。
“本王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和当年的金国之战有关。”
枯坐难熬,为了保存体力,君留山声音很低。
这些事在他心里刻了深深一道伤,至今未消,想起还是惊痛。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坐在残垣断壁里,突然想和林眉说一说。
林眉也对那段牵扯了很多人的故事有些好奇。
她靠近了一些君留山,以便听清,君留山顺势揽住了她。
大岳之地物产丰富,向来为周边诸国所嫉。
加之先帝之前是太平盛世,商贸发达。
以金国为首的国家都对着大岳虎视眈眈,又慑于大岳兵强马壮,而不得不按捺住心思。
但大岳也从来没有放下过警惕,零星的战争打了许多年。
在明争暗斗中,周边国家最后要么选择蛰伏,同大岳通商,要么像九蛮选择臣服,得到更多的好处。
而其中最强大的金国,也在长年的争斗中慢慢衰落下去,不再成为大岳边疆的隐患。
最后一战是先帝想要彻底灭掉金国,将这添上自己的功劳簿。
战王和他领命带兵,一路进了大漠。
一开始那战并不难打。
“金国少兵,且大漠里依耐水源,之前大岳就已牢牢占据了不少地方,金国也因此领地一缩再缩。”
但战王用兵谨慎,采用的是围打的方式,军队配合驻军,在沙漠中四处辗转,对金国步步紧逼。
当时他们打了两个月,已经逼近了金国都城,金国国内青壮尽出,拿起武器出现在战场上。
战王不欲屠杀太过,减少了正面的拼杀,带人围缴劝降。
如此收了许多俘虏,押送到后方的驻地严加看管,等打下金国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