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在药彻底凉了之前终于拧着眉把最后一口喝掉,脸色白得和大病了一场一样,胃里都在翻滚。
她按住自己的胃放下碗,向莫上先生艰难地笑了笑,碗底磕在桌沿上磕了个缺口出来。
“本王妃不信他,也比先生更不信那些鬼神之语。”
“只是,还有其他办法能救王爷吗?”
莫上先生沉默,他束手无策,而君留山已经穷途末路。
“大家都救不了王爷,何妨一试,就算浪费了灵药也并不可惜。”
“我等也无其他可用之法了,不是吗。”
“此药成与不成,岑侯究竟如何做想,三日之后便见分晓,在此之前,还请先生一定要保住王爷性命。”
林眉向莫上先生拱手。
莫上先生因为之前扯掉了胡子下巴秃了一块,干脆把胡子全剃了,本想摸摸胡子结果摸了个空,不自在地放下了手觉得下巴上凉飕飕的。
“老夫自当尽力。”
他想着等三日便等三日吧,君留山这情况反正也撑不过第五日,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大不了就是岑见信口开河装神弄鬼,也影响不了君留山的死活。
主要是暗卫都眼巴巴地看着呢,他也不好在这时再给他们一个打击了,就让大家怀着希望再多守两天吧。
但这边的消息被封得严实,在外人看来,就不是三日后才能见分晓了。
特别是收到曲折传来的消息的焚仙门,在他们看来,君留山已然必死无疑。
倒不是说消息泄露了,而是京里辗转送来的信中直言——
“寒秋多病,君留山的命留不过十一月,此时必然缠绵病榻整日昏沉。”
此时已是十月之末,而君留山也确实很久没有在人前现身了。
胡老拿着信两指碾了碾信纸一角,指尖很快浮上一层黑来,但在轻轻一吹之后又消了下去。
他眯着眼点了点头,把信传给其他人看。
“信没问题,守在金沙关的人有什么消息?”
“这些日子看着还是如常,陆续有物资送进,但他们没有贸然出手截留。”
“林眉和薛净悟回城,君留山自林眉走后就不见人影。”
方瞎子看不见信,就听旁边的人给他念。
“不过,前段时间有人说,看见有暗卫护送着一辆马车进来大漠,不知道是什么人,是个老家伙和一个好看的年轻人。”
胡老和莫上先生一样爱摸胡子,大概留着胡子的人都有这个习惯,手没事放胡子上能省掉很多麻烦。
“大概是姓莫的那个老东西,和姓岑的那个小娃娃。”
“看来说的倒是真的了,君留山真的不行了。”
信刚传了一半人,但念给方瞎子听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在大漠待久了消息没那么灵便,有些人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
“胡老为何这么肯定?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这信也不过凭空推测。”
胡老笑呵呵地看了那人一眼,顺嘴就问出来的人顿时一僵,将头低了下去。
方瞎子抚弄着随信送进来的一条小蛇,冰凉的鳞片贴在他的手指上缓缓滑动,让他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
闻言也笑着接了一句,救了那人一命。
“我也好奇,不知能否请胡老为我等解惑?”
胡老点了点他叹了一声。
“平日让你多听点消息,看来你都是在敷衍老朽了。”
“那君留山身边有两位大夫,你可知是谁?”
方瞎子确实不怎么关心这些,让一个瞎子多看点情报,这不是在为难瞎子吗?
有些事又是机密,不能让人随意知道,平日在他身边伺候的都是被割了舌头不认字的哑巴孩子,年纪大一些的他都不要。
他无奈地转向胡老。
“小子不知道,胡老就别和我们这些没见识的小辈卖关子了。”
“一个是莫上先生,一个是你们都不知道的岑家小子。”
胡老对他还是很宠爱的,不单单给了答案,还给他们额外解释了一句。
“只是岑家小子从来以修行者自居,不认为自己是医者,是以从来只为君留山看病。且,他还是刚刚跟着使团从西夷回来。”
“所以,这两个人在这种时节急急忙忙地赶到大漠,定然是君留山出了事。”
方瞎子和其他人都听明白了,方瞎子微微挺直了背。
自从刺杀林眉失败,面对越来越严密的军队防线,这些私下里更多只是做做杀人研毒这样事的人,心里就有些稳不住了。
而像胡老这些把控全局的主事者,虽然并不以为然,但也放任了下面的人心不安。
胡老还和方瞎子开玩笑。
“眼看虫子都不爱动弹了,果然还是要放个天敌在外面守着,这些虫子才能炼得出蛊王来。”
“早早炼成功,我们才好早点回去交差。”
方瞎子是唯一一个没有在这里窝得不耐烦的,地上地下的差别对他而言不是很大。
但胡老已经在抱怨自己的腰腿都受不了折腾了。
“这里又活动不开,老人家腿脚都有毛病的,他们就不能体谅一下老朽吗。”
这是最近送来的第一个好消息,让很多人真正兴奋了起来。
“这么说来,只要能确认君留山最后死在大漠,总坛那边可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而作为解决了麻烦的他们,是否能得到总坛的奖赏?
就算只是小小的奖赏都好。
黑袍之下,贪婪的气息逐渐盘绕而上,他们倾向胡老,张开了他们沾着血肉残渣满是腥味的大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得更多。
“胡老,我们要杀了君留山吗?”
“他什么时候会死?”
“要不然把他身边的人都杀掉吧,这样看谁还能救他。”
……
君留山实在是太过多事了,又不像其他国家的人好控制,不单大大阻碍了他们焚仙门的发展,还几次坏了九使的好事。
更主要的是,君留山一死,能够得到好处的人太多了,他们也完全可以凭此得利。
这么多人都想他死,不会有人来为他报仇,况且他还是自己病死的,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本来,我们现在只要按兵不动,等着他自己死就可以了。”
“但谁让他们非要步步紧逼,不如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个教训吧?胡老意下如何?”
另一个同样身为真正主事者的黑袍人还是第一次开口,他声音轻柔悦耳,在这个昏暗的地下像是春风拂面。
胡老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好好好,连你都生气了,看来是真要给你出这一口气才行了。”
那个黑袍人低头笑了一声,在没人看见的黑袍之下,不少人都闭紧了嘴不敢开口。
“胡老爱护小辈,小子感激。”
这事就被胡老一句话定下了,众人散去,只剩下寥寥几人还留在里面。
大家都把帽子摘了下来,胡老出了口气拿手扇了扇风。
“最近可真是闷得慌。”
其他人看向了说出那几句话的人,他今日难得也和其他人一样放下了帽子,低着眼把腿收上了椅子,弓着背团在那里。
他手腕上绑着个小孩子的金锁,正拨弄着下面的铃铛。
那是个高挑削瘦的少年,面容和孟末有八九分的相似,和孟彰差不多高,说不定还要高上一些。
但他不像孟末,也不像孟彰,眉眼阴沉地压着,黑眸苍肤朱唇,发色是灰白的,整个人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
很难想象刚才那样的音调是他嘴里出来的。
胡老像看着孙辈一样含笑看着他。
“阿明,你想要怎么出气啊?”
阿明微微鼓着脸哼了一声。
“胡老,不要这么叫我,我不爱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轻柔,撒娇时就像是细雨绵绵的春雨,让人感觉置身在阳春三月的烟雨朦胧里,心身都愉悦起来。
胡老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好好,那我们的小弥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杀人,也可以吗?”
他歪歪脑袋抬起手晃了晃,铃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却像是能听见那轻灵的声音一样弯了弯眼。
“可以,爷爷给我们小弥杀。”
胡老连连点着头,方瞎子和另外几人也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反对的样子。
少年煞有介事地板了脸。
“那就杀了他们好了。”
所有人都在笑。
先前的消息没有人再去理会,因为老虎已经起不了身了。
他们只要看向仗着老虎作威作福的狐狸,想想怎么杀狐狸就好了。
他们把目光从君留山身上移开,但还有很多人在盯着君留山。
顾明珏也从焚仙门的手上拿到了君留山病危的消息。
“所以说,君留山快死了?”
长孙淳黑沉着脸坐在下面,点了点头。
“是,王爷该开心了。”
倚在铺着锦绣的椅子里转着扇子,顾明珏打量着他。
“可本王看着使者不怎么开心啊。”
他开心?长孙淳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谁被欺骗了都会不开心,更别说,还是这么大个骗局。
他来到九蛮之后,就被顾明珏明着放养暗地里控制了起来。
他们都小看了这个被放在大岳多年的质子。
来的路上,他以为顾明珏已经露出了锋芒,但等回到了九蛮,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他谈笑间和他开的小小玩笑。
顾明珏可能会顾虑焚仙门,但对他却一点都不屑一顾。他只是举重若轻地挥了挥手,他就已经失去了自由。
长孙淳已经被顾明珏不动声色地废掉了一只手和一半的功力,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好在这边焚仙门的人太少,暂时没人发现,但也没有人会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