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见在她之后也怡然自得地在雨中漫步回了君留山的院子。
暗卫们顶着大雨还守在院子里,眉角发梢都被淋得耸拉下来,看见他回来欲言又止。
发现林眉不在,他们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
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但莫上先生的那几声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林眉他们走后,折思他们也没有出来。
他们太想知道,他们的王爷还能好好地站在他们的面前吗?
“去两个人,为侧王妃送一桶热水和一碗驱寒的药过去,请侧王妃好好休息。”
“……是。”
两个暗卫出列抱拳,顶着雨极快地离去。
岑见进了屋,带进了一地的水和湿气,屋里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倒是阿明亚喀激动地看着他,那副小可怜眼巴巴的样子把岑见逗笑了。
“大祭司也请先去休息,稍后余再去找大祭司商讨事情。”
“嗯嗯,嗯嗯。”
阿明亚喀连忙爬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外面走。
走到折宁和折思面前时,这两个人都没有动,他就只能屏息侧身,从他们之间小心的挪了过去。
之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岑见只能跟在他身后出去,让暗卫领着他去找个屋子,换身衣服再吃点东西。
等没有了外人在,折宁拦住想要说话的折思,转身自己看向岑见。
“侯爷,您和侧王妃说了什么?”
岑见一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和林眉一样误会了,扶额摸到了一手的水,他只能先去找了白巾擦脸,将和林眉说的又和他们说了一遍。
“……侧王妃答应救王爷,我也发誓,此法绝不会有损侧王妃。”
他的信誉还是有的,但不止莫上先生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折思和折宁也是眉头紧皱。
岑见有时候说话实在太过让人捉摸不透,虽然行事稳妥,也容易让人有那么几分看不明白。
至少王府上下,也只有君留山最能理解岑见,这还是因为两人从小相识,且先岑侯还当过君留山一段时间的先生。
林眉会答应,他们既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但他们不希望救了王爷侧王妃又出了事,真的变成了一命换一命。
连他们都是觉得岑见所言太过超出常理,而且岑见本人的把握也不大。
莫上先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指着岑见骂神棍吧,现在冷静了一下也骂不出来了。
只是真要让他相信这些神鬼之事也是为难于他。
“先生不用过多纠结,余所言,您便当做是另一种治病救人的手段便好。”
“不必视为神鬼手段,你我始终都只是凡人而已。”
岑见将玉盒放回了君留山的枕边。
“都是为了救王爷罢了。”
这要救人,说来难,做来是难也易。
林眉果然如岑见同她所言的那样,只被取了几滴指尖的心头血,莫上先生亲自动的手,人都还没觉着失血就好了。
酒儿不错眼守在旁边,莫上先生刚收了玉瓶人就扑了过来抓住了林眉的手,紧张兮兮地要往她指尖肉眼都难辨的小小针眼抹药。
被林眉哭笑不得地制止了。
“连伤都算不上,不必如此。”
莫上先生也觉得没眼看酒儿这副紧张过度的样子,扶额将玉瓶推给她,赶她去送。
“你给岑侯拿过去,再去守着王爷,为师要和侧王妃说几句话。”
“哦,我知道了师父。”
酒儿不怎么情愿地看了看林眉,林眉无奈地收起手向她点头,她才把玉瓶往怀里收起放好,小跑着走了。
大雨在半个时辰前终于停了,一道虹彩就挂在天边若隐若现,而现在离拿到药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满城都弥漫着药味,苦涩又浓郁的味道能让人一开窗一出门就被熏个跟头,喷嚏打不停,明明幸免于难却活似也没逃过一劫一样。
特别是有孩童和老人的家里,有的孩子从出生就不知道大雨是个什么模样,而大人们都盼这一天盼了太久。
一激动就一家人都冲进了雨水里,淋着雨吵闹跑叫又哭又笑,男儿有泪不轻弹也不管了。
雨水劈头盖脸砸脸上,谁知道是泪还是雨,至于眼眶红了,把脸一抹瞪着眼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
“老子这是被雨砸眼睛里了!你红着个鼻头还好意思说我!”
“老子鼻子被呛了水不行吗!”
“脑子的水呛的吗?”
呛声谁不会啊,你看我我看看你,拳头伸出来一个比一个大,捏得咔吧响,捶在彼此肩头胸膛,畅快大笑起来。
老人家哆嗦着手半天点不起烟,旁边家人不得不把人扶住了提醒。
“这雨太大了,您烟袋都湿透了。”
更别提打火星了,这时候放把火都放不起来。
要是家里的男娃,老人家就恼羞成怒地一摔烟杆,敲人的手劲不比敲瓜小。
“要你多嘴!”
遇上是儿媳女儿的,就转头去敲儿子孙子。
不是你说的也敲,你老子高兴。
几位长老自己披着衣服挡着风雨,穿过大街小巷热闹人群,健步如飞的就走到了军府前,家人在后面拿着东西追都没把人追上。
连最讲风度的赵老也瞧着豪放得紧,有两位还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好点的记得穿上外袍,更多就一层中衣,全是一头乱糟糟的湿发。
顶头上的衣服基本湿透,雨水被风吹着从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浇不熄心头的火热。
军府的门早就大开,将士们也没比百姓好上多少,就是没有乱跑乱叫。
林兴修的副将连忙出来将几位老人引进门,大家都站在雨里不愿意进门,林兴修、孟彰、孟寺都在。
大家的脸色都是一样的无法克制的狂喜和感慨。
“……也不知道多少地方一起下了雨,瞧着怎么也不会很快停。”
“这都多少年了,每年也不是没下过雨,但和这一比,下的那是雨吗,那就是滴了两滴水!”
旁边人连忙去捂他的嘴。
“你可闭嘴吧,一会老天爷说你这么不满不给你下了怎么办?!信不信拿你祭天去!”
“要我说,老天爷这是给王爷和侧王妃面子,拿他祭天能有什么用,老天爷知道这小子是谁吗。”
“就是就是,还是把他赶回屋去。”
几个将领挤眉弄眼地笑起来,那个被围攻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叉着腰毫不退让地一昂头。
“我看你们谁打得过我!”
……
林兴修三人都暂时想不起其他的事了,两个少年哪怕之前还是忧心忡忡,现在也被感染,满眼满心都只有喜悦了。
见了长老,林兴修连忙要把人迎进前厅里避避雨。
赵老笑呵呵地拱手,几个人就在一边的屋檐下站了。
“不用了,我们几个老家伙身体都还是可以的,在这里就好了。舍不得这雨啊。”
“是啊,将军我们在这里站着就好。”
他们的家人跟到军府门前就没进来了,林兴修看看都衣冠不整的老爷子们无奈叹了口气,也罢,前几天新的药材就到了,也不怕没药吃。
这晚大家都没心思说什么正事,长老们来找林兴修不过是想要见一见他说一说话。
他们一直聊到天亮了又暗,最后雨停了,林兴修送他们出府,孩子们还在街上来回跑着,在水坑里蹦蹦跳跳叫个不停。
这是他们头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欢呼雀跃。
城中孩子并不多,当年迁来的时候,最小的也有十一二岁了,家有十岁以下幼子的不在迁移条件之内。
这些,都是来到大漠之后出生的孩子,也是最土生土长的大漠子民,他们中的一些,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大漠一步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人都连忙上来,给几个老人家披上干净的衣服换上鞋子。
走之前,他们在府门前躬身一拜。
“听闻王爷身体抱恙,我等也不好打搅,但还是想请将军替百姓们,向王爷与侧王妃道谢。”
“今日之变,是王爷和侧王妃带来的,也是百姓们自己带来的,是本将该谢诸位。”
“谢诸位,坚守多年。”
林兴修和军府众将士都是正色回礼,街边的百姓陆续拜下,连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军府的大门。
大门不高,灰色石柱,没有门石镇兽,那块匾牌一仰头就能看见。
简简单单“镇军之府”四字,谁都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每一座军府修建都不一样,但牌匾是统一的,和战灵碑一同开采出的石料。
而字是君留山一笔一划写的,匠人对着凿刻而成。
连还没有门槛高的小娃娃都知道,这里住着的是城里的守护神。
林兴修带着人送走长老之后,就让全城的医师都熬制风寒的药备上,结果连大夫们都是边熬药边喝药。
现在路上走着,咳嗽声都能从街头接力到街尾。
林府也被送了一大桶来,一个暗卫被塞了一碗,林眉几人有特殊待遇,莫上先生诊脉后熬制,比一般的苦上了八分。
一直到血都取好了,这位圣手还耿耿于怀。
“那般无稽之谈,老夫行医多年闻所未闻,侧王妃究竟为何要答应?”
林眉不紧不慢地喝着药,不是她不想一口喝了,实在是太苦,一口喝不下,慢慢磨着至少味没那么浓。
“先生以前认识岑侯吗?”
“不止现在这位,老岑侯老夫也有数面之缘。”
莫上先生知道了林眉想说什么,不由叹了口气。
“世人皆道老岑侯以鬼神闻于帝前,但王爷曾经说过——‘假鬼神而闻苍生,舍名姓而知百姓,百官不如也。’”
“而岑侯,虽不像暗卫常年侍奉王爷左右,老夫出入王府也多能见到他,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