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君后辛放了笔站起来在暖阁里走了两圈,倚在软榻上让冯喜给他按着肩颈长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过去之后总算能歇上两天了,连表叔不在了朕都险些没有休息的时候了,要是王叔再撒手不管,朕怕是连从椅子上起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之前没有觉得这么忙过,还想着不过是稍微多忙一点的事。”
冯喜一边陪着笑一边手下用力按着穴道,没有多言妄语。
他在君后辛身边久了,看着君后辛一点一点变了,他自己也紧跟这主子的脚步在往前走,之前的很多习性都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最开始在御书房说的那句话,换成了现在他一定是说不出口的。
见得越多才越知道当初的那句话有多可笑,恐怕就连君后辛想起来也要羞躁,和他翻一翻旧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陛下,摄政王请见。”
外面传来内侍的通报,君后辛坐起了身先向外面说了一句:“请王叔进来。”
又疑惑地看向了冯喜,他记得现在还没有到上朝的时间啊。
冯喜也摇了摇头,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到时间了外面的内侍也会前来提醒的。
君留山从推开的殿门中跨进,君后辛带着冯喜迎了上去,先向君留山拱手行礼。
“王叔今日这么来得这般早?近来多有劳累,王叔身体不好该多休息一下才是。”
“今日早朝事情繁多,本王想起有些事该先同皇上说。”
君留山向君后辛拱手回礼,君后辛让了他往里面走,回想了一遍最近的诸多事情,但前两日都已经基本理顺了。
昨日在御书房当着六部尚书的面连写了许多道圣旨,今日其实按理来说只是宣旨的事了,没有什么其他的没有处理完的东西。
君留山没有急着和他说,等着他自己在那里想,走到御案前捡起一本奏折翻开看了一眼。
皇帝现在处理事情的手段日益成熟,城府也一日深过一日,君留山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要过目才能放心,皇帝这边的奏折若非必要他已经很少要再复查一次了。
君后辛拿着君留山没头没尾的话始终想不通,无奈向君留山微垂下了头。
“侄儿不能明白,还请王叔赐教。”
君留山合上折子用边角轻叩在了桌上,蓦然笑了一声,笑得君后辛和冯喜都愣了一下。
“并非什么大事,皇上不用紧张。”
“只是虽说前些日子已将诸事同各衙门谈妥,今日只是正式下旨,但今日下旨之后,皇上才会真的忙乱起来,希望皇上能做好心理准备。”
“本王之后要主备军事,朝堂之事大部分会移交到皇上的手上,这也是对皇上的一次考验,希望皇上能尽力做好,不要让本王失望。”
君留山余光扫过神情复杂迟迟不能回神的君后辛,将奏章放在了案头,转身退开两步抬臂叠掌,第一次认真向君后辛执臣子之礼折下腰去。
“此事之后,臣当迎陛下亲政。”
“王叔……”
君后辛条件反射伸出手去托住了君留山的手臂,但看着君留山双唇微张,除了叫了他一声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亲政一直是君后辛所愿,就算现在他认清前事,沉下了心来,也明白了君留山的苦衷和付出,向君留山俯首听教,但他还是盼着亲政的那一天。
但他后来所想的亲政,该是好好地在君留山的扶持下,在百官朝拜万民瞩目中,一步一步登上最高的位置。
那时候该是天下安定海晏河清,是人安家和亲友共在。
冬奴也该长大了一些,会乖乖巧巧地被他牵在手中,和他一起走过一段路。
他的身边说不定还会有一个至少能说上两句知心话的皇后,或许有了更多的孩子,他会像父皇爱护他一样,像王叔教导他一样,去养育这些孩子。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了,也能让君留山放心地将朝政交给他。
他家王叔不喜欢朝堂,不喜欢京城,也可以离开京城,去任何一个喜欢的地方,和喜欢的人、家里的人在一起,一边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一边将身体养好,走过更长的人生。
“朕……我还不能做到王叔那样,还不能当一个好皇帝,王叔还要好好教教我怎么去做才是,等到什么时候我学会了,王叔再让我亲政也不迟。”
“父皇都说了,让我至少到而立之年再亲政,我天资愚钝,父皇不能放心,之前我又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该好好地补回来才是。”
君留山被他扶着直起了身来,平淡的甚至含着一点包容地看着他,以前在最为艰难的时候君留山扶着泣不成声的他,低下来看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
君后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冯喜已经自觉地退出了暖阁,替他们关上了门,君留山等了他片刻,见他怎么也不能再说下去,反按住他的手臂轻声问了他一句。
“你不想亲政吗?”
“想!”
君后辛条件反射答了,随即又咬牙摇了摇头,扶着君留山的那只手不自觉收紧了手指,将君留山王服的袖子攥得皱了起来。
“但王叔你这个时候教朕亲政,是因为朕真的有能力亲政了,还是因为王叔你要安排身后事了?”
“不是说还有两年吗,两年,倾天下之力,真的没有一点转机吗?”
君后辛不是不想亲政,但他不想要亲政背后代表着君留山的遗愿,不想这只是身后事中的无可奈何的安排。
君留山摇了摇头,碎片的事君后辛并不知情,君留山也没有打算告诉他。
一来里面牵涉到的人事太多,君后辛还没有能力去应对,二来如今他们连碎片有几块都不知道,君留山和岑见虽然相信林眉,但对其他人来说希望都太过渺茫,反而会成了绝望。
“你是皇帝,本王的任务是在你成为一个皇帝之前,替你稳定天下,不是代替你当这个皇上的。”
“该怎么去做,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都是需要你自己去尝试的事。”
君留山想到了他离开的半年之中君后辛的成长,当时林眉就同他笑过,说皇帝还是要放手让他自己去成长,才能长得大,现在他也觉得林眉说得对。
“臣始终只是臣子,您要自己来当好这个皇上才行。”
君后辛不想让他转开了话题去,君留山的避而不谈更是让他咬紧了牙关,攥着君留山的衣袖说什么都不愿意放松。
“王叔,你让朕亲政,将天下都交到朕的手中,那难道朕找遍天下都不能找到一个救你的办法吗?”
“若是找不到呢?两年转瞬即逝,征战天下不是一日便能完成的,如果不用将士的性命去铺路,两年的时间就是不够的。”
君留山不得不同他说起了本不愿提及的事,沉冷下了脸色,看着君后辛的眸光也变得锐利,冷寒似冰泉浇洗过的锋刃,让人触之即避。
君后辛当个端坐庙堂的皇帝尚且艰难,开疆扩土的事他更是不擅,逐猎之时他能上马开弓,却不能亲临战场征战杀敌。
一个不通军事的皇帝只能做个守成之君,君留山只好尽力替他解决掉守成之外的那些事。
“本王要是半途崩殂,你再匆匆忙忙接手这些事吗?”
“本王的身后之事,与本王的生死没有关系,说句托大的话,天下兴亡虽不系于本王一身,然大岳二十年的盛衰,却是本王所定。”
君留山掰开君后辛抓在他袖上的手,低着眼一点点抚平那些褶皱。
“这一战必须打,不打大岳迟早会被顾明珏这头狼一点点吞下肚,但你打不过他,他能咬断你的脖子,你却连拿刀与他拼命的本事都没。”
“两年时间,本王若是不能做完要做的那些事,剩下的就只能你来做,这才是你该在这两年里去想的事。”
君后辛转开了头,下颌线紧绷到轻颤,就像一张已经拉满的弓,眼尾处悄悄就红了。
有些事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君留山本就该与他说清,可天色太过温柔,于是君留山也没有逼他至此。
“本王一人生死不过小事,两年期满是生是死都看天意,本王死,天下皆归陛下之手,再无一人能辖制陛下。”
“若是侥幸不死,就还能为陛下征战四方,杀出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后臣也能放心离开了。”
君留山甩袖负手在后,抬起眼来看着君后辛,睥睨不可犯。
“你明白吗,陛下、皇帝、君后辛,你明不明白?”
“朕、朕明白。”
君后辛强迫自己转回头来直视那双眼,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太过沉重冷漠,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压断拉到极致的那根弓弦,但君后辛还是站直了回视着君留山。
“朕明白了,朕会做到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不会辜负天下和王叔的期待。”
君留山是要他不论发生什么,哪怕他死了,也可以用他身后的一切来为大岳奠定最后的根基。
摄政王在大漠和岑侯笑,若在史册之中他一定是个擅权残暴的权臣、逆臣,如果真的需要,他也并不介意当真如他所说,留在史书中得一个万年的骂名。
在他之后,君后辛最为重要的是稳固帝位,帝位稳固而朝堂不乱,朝堂不乱大岳才有继续打下去的底气。
追随他的人多,恨他的人也不少,追随他的那些人君留山自然会安排吩咐好,而君后辛想要坐稳朝堂,只能以比他更为强盛的姿态站在陛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