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爷,该准备上早朝了。”
冯喜在外面不敢窥听,但之前殿中的气氛就不好,现在隔着门他也能感觉到里面的压抑。
他不懂为什么摄政王突然决定让皇帝亲政,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不高兴,只是眼看时间拖得越长,他也越是心焦。
君后辛扯着袖子在眼睛擦拭过,低着头向君留山深深一揖,之后直起身来想要说话,才发现嗓子有些哑了,咳了两声才低着声音说出话来。
“王叔先去临乾殿吧,朕还要梳洗更衣,昨晚一夜未睡,也不能就这样去朝上见百官。”
“好,本王先去了。”
君留山微微颔首,君后辛提高声音叫了冯喜进来,让他送君留山去临乾殿偏殿先坐着,自己回了寝宫让林善伺候着更衣洗漱。
至于在暖阁中的那一番话,叔侄两人出了门就谁也没有再提,冯喜虽说听到了一个开头,但也全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让事情全部烂在肚子里去了。
林善这些日子并不常在君后辛的身边,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皇长子的身上,但在宫中的地位丝毫没有降低,还越发稳固了起来。
等君后辛也去上朝之后,就有个在奉定宫伺候了一段时间的长随,借着送东西来的机会,悄声同他说了在暖阁的事。
“陛下像是与摄政王吵了架,心情不太好,林少监今日伺候小心着些,不要伤着您自己。”
君后辛回来更衣的时候确实一直沉着脸,也不说话,只心事重重的样子,在离开寝殿的时候才将这些藏了起来。
这长随脸上是宫中最为标准的微笑,向林善通风报信也做足了替他着想的姿态,林善额外多看了他两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一颔首,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回到偏殿去。
冬奴被老太医带着在这边玩,天气渐热冬奴也渐渐长大,自从能自己爬上一点后这边就被逐步改造成了给他的玩乐场所。
一进了殿门,林善就将东西放到了一边,又抬头望向屋顶,叫了一个暗卫下来,请他再去弄上一份一模一样的来。
老太医在转着拨浪鼓逗着皇长子学爬,冬奴也很给面子的手脚并用折腾半天,把自己往前挪动了三下,成功抓到了拨浪鼓,抱到自己的怀里就不肯再被人拿了。
这个拨浪鼓是岑见有一次进宫来的时候给他带的,是岑侯亲手所做,在给面子的皇长子这里得到了仅次于那个布老虎的待遇。
之前岑见给他的那个香囊,也被林善好好地给他挂在了床头,他已经很习惯闻着那个香味入睡了。
老太医有一次在他睡熟了后,和林善坐在床边一边轻柔地给他打着扇子,一边感慨了一句。
“皇长子殿下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现在不好说要是皇帝以后有了嫡子会怎么样,但作为现在唯一的皇嗣,冬奴得到了太多人的喜爱了,也先抢占到了一个很好的局面。
安怡长公主、摄政王、东盛侯、向御史,这些人代表了不同的立场和意义,但现在都对这一个孩子抱有了最大的善意和宽容、喜爱。
只要以后冬奴自己不走歪路,这辈子他就能有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也能得到皇室最为难得的平安喜乐、父慈子孝。
林善笑着点了点头似是认同老太医所说的,心中却是暗暗叹了一声。
今日的早朝确实没有什么波折好折腾,连下的几道圣旨里的东西,都是六部各自呕心沥血后琢磨出来呈上去,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皇帝和摄政王的首肯。
事情眼看就能告一段落了,现在谁要是跳出来反对挑刺,就算是沈士柳也是会被六部的尚书联手抵制回去的。
要调去大漠做事的官员,六部中自员外郎往下一共有十一个,加上准备放去历练的那些新进进士,冯喜中气十足地念了一长串的名字,占了这份圣旨有三分之一的位置。
单独给他们的调令之后自然有人会送去,大家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有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去了大漠虽说风沙难挨了一点,生活环境苦了一点,缺水了一点,但都是能克服的问题,作为朝廷官员,就要有能吃苦耐劳的精神,才能更好地为朝廷和百姓做事。”
这是某位官员和自己妻子说的话,很是大义凌然。
事实上,他们是觉得至少不用每天回去和早上起来,都要先在铜镜面前心惊胆战地数一数自己还剩几根头发,能脱离这个苦海真的是佛祖保佑了。
“现在摄政王和皇上都明显重视大漠,这次去了那边做得好了,回来之后定然是能记上一笔功劳的,能在摄政王的手下讨到功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在朝中蹉跎这么些年了,哪怕回来不能往上更进一步,也能申请调到地方去,品级往上升一升能当个县守什么的也是不错了。”
“有能做事的地方,才有能看见前程的可能。”
这些人里君留山手下的人不多,更多选的是踏实做事的中立派官吏,君留山自己的人还要空出来去做一些其他的事。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比那些新进的进士还要重视这一次机会。
而新进的进士在他们的手下做事,一来只要有心,定然能跟着学到一些真东西,别看他们多年没有出头,但这些务实的官员的经验能力都是极为不错的。
二来那些进士也不能在他们面前偷奸耍滑,谁要是不好好做事就是影响他们的前程,他们不会容忍下去的。
三来这些是多年坚定的中立派,君后辛和君留山都不想见到看好的那些进士很快就陷入结党营私的大网里去,和这些人一起远远打发到大漠去做事,也断了他们向上攀附的机会。
只要能熬过干好这一次,回来君后辛就能从里面挑选些亲信近臣出来了。
大漠主要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该说说这一次有关于大岳国境之内的拐卖之事了。
“……与朕言民如子,与诸君言民如子,子受此离散颠沛之苦,幼童夭亡半途、长成者不得善终,良家子堕为奴沦为婢,一生不知家、无有家,终生无平安之喜。”
“使民若此而不知,是朕与诸君之过,高居庙堂以国富民强海晏河清而沾沾自喜,闭目塞听予贼人可趁之机,更是朕与诸君之过……”
这份诏书是君后辛亲题,虽然不是罪己诏,但也胜似罪己诏了,同样性质的奏章君留山也写了一份,呈上皇帝的案头,之后会跟着这份诏书一起布告天下,向百姓谢罪。
皇帝与摄政王都先认罪于百官前,下面的朝官更不可能真就将一切归罪到他们身上,没有争先恐后抢着担罪,但也各自认领了失察失职,未能安护百姓的大过。
陆柮是最开始从君留山手中接过敕令知道这些事的人,也是带着刑部和大理寺,与御史台协作将这些事从头到尾查出来的那一个。
其余的人或许还只是听着最终的结论,为上面那一串被判了斩立决,甚至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名单而暗暗咋舌。
但他却更知道这份名单后面,有怎么样的触目惊心、尸骨累累,有怎样的人情冷暖、家破人亡。
名单呈上后,最后的所有决定都由皇帝和摄政王亲自判定,据陆柮所知,连皇帝都没有插多少手,每一个斩都是摄政王亲手所写,其中得到流放机会的都很少。
那些人最好的结局也是要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家中妻儿老小不是跟着流放,就是充为奴婢填入教坊,至少三代不得脱离奴籍。
其他的更多还是满门抄斩,最多将三岁以下的幼童减罪不杀,送入教坊。
罪大恶极者,查实身边之人是否知情,若知情不报或助纣为虐,少则连坐,多则夷族。
这一次判得最重的就是夷了三族,那也是将幼童卖去他国最多的一个,家中上下,还在襁褓的婴孩都没有被君留山放过。
“稚子无辜,是他们更无辜,还是死在了他人虐杀之下的稚子更为无辜?”
“他们生来穿锦戴玉奴仆成群,今日若本王没有捉拿恶贼,他们身上又会穿上多少件鲜血染就的锦衣,吃下多少尸骸上剥下来的血肉?”
“等着他们长大,又将拿着白骨化作的金银继续为后世子孙挣来更多的富贵,说不定还能入仕登朝,成为人人敬仰之人。”
当时的摄政王站在书房之内,笔下是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斩字,力透纸背,鲜血淋漓。
“那些白骨哀哀没有人会知道,冤魂怨鬼哀嚎得再大声也没有人会听见,阎王案前或许能为他们有仇报仇,青天之下却连个为他们敛骨,为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玉琢,你说,这对他们公平吗?”
陆柮沉默半晌,躬身从君留山的手中接下已经批好的一本折子。
这样写着够资格报到摄政王面前来的名单的折子,足足有五本,每一本的后面,至少都有百来个孩子在无人知道之处痛苦死去,有成百上千的人一辈子全毁在了这些名字上。
折子压手,更压心。
等所有的诏书都念完了,冯喜高捧诏书回身向上,百官齐齐伏跪。
“皇上圣明、王爷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