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见一人头上弹了一下,放手时一顿,眉尖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就被两个少年一人一边扶住了。
“兄长有伤在身,就不要老是乱动了,要不然像兄长这般对自己的伤不上心的,也不知道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还好有我和阿明看着,兄长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
“阿蝉,你信不信一会你出门会遇上大水?”
岑见只是稍微牵扯到了一下伤口,天天抹着药背上和手臂侧腹的伤都已经好了一半了,缝合了之后也不容易被撕裂,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也就是孟明和岑识这两天紧张过度,快要十二个时辰轮流守着他了。
一听岑识又要老气横秋地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念叨,岑侯不免有些头疼,在他继续下去之前亲切笑着睨了他一眼。
深知兄长在玄学上的本事,岑识就算不怕大水也怕岑见再给他说出个其他的来,张了张嘴还是乖乖闭上了。
孟明则不和他走一样的路子,和岑见念叨是没有用的,连莫上先生都念叨不过岑见,岑侯与他家表哥一样,我行我素起来是谁也说不动的,能说动的时候都是他们自己先动摇的时候。
是以这些日子快要蹿到和岑见一样高了的少年闭着嘴不说话,只拿一双黑黝的只有微弱光亮的眼看着岑见,都不用仰头了,只要直直平视过去就好。
看得久一点岑侯自然会无奈地投降,只是岑识自己不能坚持到那么久,才用不了这招。
“好了好了,我会注意的,阿明你先去休息一会吧,阿蝉会在这里看着我的。”
“不许又不肯休息偷偷守在门口,外间都给你们备着小榻和被褥的,实在不放心就去那里闭一会眼,等用晚膳的时候再起来。”
今天下午过去找君留山之前,岑见和莫上先生将碎片从孟明的心口处短暂取出来过。
他们一直在观察他的身体衰败到了什么程度,碎片在这段时间给他提供的生机是否留在了他的体内,还是一离开碎片就又被带走了。
若是生机始终只能依赖于碎片提供,那找齐碎片是否有用,又要怎么用,就还要再思量一番了。
可喜的是确实有一点生机在这些日子里变成了属于他自身的生机,给他提供了活下去的可能。
生机枯则寿数尽,生机续则寿数长,凡俗的东西做不到强续生机这样逆天改命的事,但碎片合起来是传说中的神器。
若是真能找齐碎片,活死人肉白骨或许做不到,但能为将死之人填充最为需要的生机就算能救人了,而这也是君留山所最需要的。
“王爷如今身体强健,也就只是缺少能让他活下去的那样东西而已,孟明都能从碎片中得到一线生机,待得找齐碎片将东西拼凑完整,也就更能有救下王爷的可能了。”
“只是怕是不太容易,如今共有多少片都是不知道的,这些碎片又在流落之中改变了形态。”
岑见将碎片给孟明放回了心口中,拿起针线给他将划开的伤口缝上。
“而且,如今焚仙门手中的碎片状态如何还未可知,若是拿回来已经不能用了……”
把线尾打结剪断,取了药膏来细细抹上,去一旁边将手浸入温水中擦拭干净,岑见侧首看向沉默下来的莫上先生,又蓦然笑了笑。
“只是在下也为表哥推算过许多次,天运在身,吉人天相。”
“且如今一朝气运大半系于他身,朝运未衰,王爷也不会真的出事的。”
莫上先生半信半疑地看着岑见,但岑侯说完这两句之后就不愿再说了,只回来替还在药效下昏迷的少年搭上了被子,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去闭目养神。
之后莫上先生在孟明醒来后又让孟明放了两碗血给他拿走研究,现在少年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却该是已经累极了的。
取出碎片的时候,他的心跳一度微弱到不可觉察,又在生死间走过了一次,损耗的精神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孟明被岑见看着,突然就趴到岑见肩上哼唧着蹭了一下,和还扶着岑见的岑识视线交流了两句,才乖乖去了外间自己抱了被子铺好躺下,平直地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可见,有时候还是年少了一些,终究是比不过多吃了几年饭的人。
据说那一天,岑识小郡王晚些还是上街去给他兄长买了吃的,回来的时候跟刚掉进了水缸一样,半身都是湿漉漉的。
“可是为什么不阻止岑侯说出来?不说不就没事了吗?”
林眉和君留山用过晚膳去了书房,君留山的书案上已经堆满了文书和让人找来的卷宗,林眉也在他翻看的时候顺手捡了一卷起来看了两眼。
“按微之自己说法就是他只是心血来潮,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警示给了当事人,并非是他所诅咒,所以不论他说不说事情都是会发生的。”
“这也是当年岑家少有人敢动的原因之一,岑家家主历代都是有本事的,你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只是提前看见,还是言出法随。”
君留山提笔在一份文书上画了一个圈,又拿起了下一份文书,不知是不是林眉的错觉,摄政王似乎是在唇边挂上了一点的冷笑。
“谁也不想在招惹了他们之后被随意一句话弄得家破人亡,更不想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连个可以指条明路的人都没有。”
“可是姑父和微之都说过——‘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岑家为世人所畏惧,也为皇室所忌讳,不过是世上少君子,俗人心戚戚罢了。
特别是在朝堂上的这些人,谁又能没一点阴私心虚的地方呢?并非没有人是飞来横祸,可这些人却都先想的是自己招来了什么报应。
林眉把手中的卷宗粗略翻完之后没有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卷起来丢到了一旁又拿了一卷起来。
“那王爷你说,这些卖子弃女的人,又是否会在半夜害怕有鬼来敲门?”
在焚仙门拐卖的幼童中,被父母丢弃卖掉的也不在少数,都在暗卫收集呈上的卷宗中记录了下来。
再风调雨顺的年代也总有吃不饱饭的人家,大岳的粮种算不得太好,一些贫瘠的地方更是颇为艰难,家中孩子多了就会有人放弃那么一两个。
首选是女孩子,其次是不好养活的男孩子,就像是动物会在没有多少食物的时候将瘦弱的幼崽放弃一样,只是他们是选择将孩子卖出去期望他能自己寻一条生路出来。
这些人家林眉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养不活的孩子卖出去了,或许还能流入大户人家之中当一个奴婢仆人,至少有一口饭吃。
也或许会在秦楼楚馆之中浑噩度日,一辈子过不了一天做人的日子,但好歹还活着,对那般境地的家庭来说,活着就是好的了。
可是,在送上来的卷宗里,这样的反而是不多的,更多的却是父母因为各种原因而选择随意抛弃子女,或者包含恶意地将孩子逐出家门还想给自己赚上一笔银子。
这些孩子心中都有着无限的恐惧和恨意,是焚仙门最为喜欢的孩子。
若是放在整个大岳,甚至整个天墨大陆来看,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但在被焚仙门带走的,暗卫查出来的孩子名单之中,数字却让人触目惊心。
“焚仙门特地选择这样的孩子入门,就是为了让他们离不开门中,让他们愤世嫉俗仇恨世人,成为焚仙门手中的刀子。”
君留山随意扫过一眼林眉手中的卷宗,就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文书上,这些是要发给各郡县彻查拐卖以及民间私人的牙行之事。
“大岳并非没有收留孩童的去处,真有家中过不下去养不活孩子了,可以就近送入慈幼局,由官府出资教养长大,再在十四五后出去做工。”
“日后不论是做个匠人为官府做事,还是去从军入仕,都是回报官府的路子。做工当匠人就需做满多少年,才能算是两清了可以自行选择离开。”
若是想要送走孩子赚一笔救命的钱,也可以选择送到官方的牙行中,再从牙行送入需要仆从的地方。
“之所以私下的人伢子盛行,不过是因为给的钱更多一些,但他们将孩子送去的也就不像官府那样,是经过考察筛选的地方了。”
“正规的秦楼楚馆或是从官牙中选人,或是由获罪女眷填充,来路身世都是可查的。正经人家的宅子里选人也以官牙中的孩子为先,要求身世清白。”
林眉干脆坐到了君留山的椅子扶手上,一边翻着卷宗看着他批写文书,一边听着他讲说。
这里面的讲究确实还不少,从大岳立国就开始推行的政策在这百来年间已经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善的制度,算是在朝廷的无能为力之外尽量给没有活路的人找一条生路出来。
朝廷非是不想让家家户户都安居乐业,但天生地养的粮食不受朝廷的管控,即便在各地协调粮仓救济百姓,也还是有力所不及之处。
“但是一些用人不惜常伤人命的人家不但要被罚款,还会被牙行记录在案,再想要买人入府就要受到严格考察,加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栏,他们都会避开官牙而选择私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