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兄说得对，朝廷不仁，自比为天地圣人，这可是不行的。”
“不说这个了，你我都到了此处了，最后也定然能看见个不一样的朝廷，倒是贫道过来后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一件事。”
尹先白瘫在椅子里，一边转着杯子一边挑起了眉。
“我们之后是要去什么地方？”
“尹道长连要去哪都没有弄清，就打算跟着钟某走了吗？”
钟苍略有些吃惊地看向尹先白，他也没有找到机会和尹先白真正私下说一说话，尹先白过来之前，君留山他们和他交代过些什么，他们那边又知道些什么，这些钟苍都没能问过。
尹先白眨巴着眼歪着脑袋看钟苍，十分理所当然地点头。
“贫道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们又没告诉过我，不过跟着钟兄走是肯定没错的。”
钟苍无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要和他动手的想法。
他也不是不知道，摄政王他们会让尹先白来就是因为不放心他，这一次他也确实做得有些冒险了，但也不能让尹先白也来陪着他冒这个险啊。
这边的事情水太深了，他自己都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为了作戏取信于人，他身上的伤到现在都没有好全。
尹先白过来就是不被信任的，那位五公子猜疑心太重，尹先白不是他，没有像他一样有被辖制住了的地方，这样一个不受掌控的人，是很难被人信任的。
“尹道长，之后我们就要进西域去了，西域的风沙大，你这样没有一点准备进去，小心真的被沙子埋了。”
“况且尹道长一向在山上被养得娇贵，进了西域恐怕不会太好受，这些日子就是在这小镇上呆着，道长也是有些不习惯的吧。”
“没事，都说要入世修行，这点苦都吃不了，大道一路更是千难万险，贫道又怎么能去闯过。”
尹先白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他人都在这里了，想要退缩也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闯过去，最后和钟苍一起离开。
但有一点确实有点麻烦，西域不在他们熟悉的范围之内，沙漠之地从来多有神秘之处，不熟悉路的人贸然进去了，很可能就会迷失，最后被困死在里面。
更何况还有沙尘暴、缺水、炎热这些威胁，后面的暗卫一定不好继续跟着，沙漠里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他们两个人进去了，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贫道还从来没有进沙漠去过，这一次也正好见识一下。”
尹先白伸手在钟苍的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说什么也不肯现在先撤退，钟苍不好再劝，只能无奈摇头。
五公子见过了从大岳之中赶来的人后，回来途中就有人给他转达了钟苍和尹先白的对话，五公子轻摇着扇子，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来汇报的护卫把头深深地低着，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也猜不出主人的心思来。
小镇现在里外都已经布满了他们的人，百姓连上街的都少了不少，各家铺子冷冷清清地开着，一些人远远看见五公子在街头走过，都敬畏地弯下了腰，不敢在五公子面前站立。
五公子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事情，过了这么久山庄里面早就反应了过来，但谁也不敢来置喙主子的行事，只能默默地将这个小镇变成他们掌控之下的东西。
路过小镇上唯一一家书院的时候，五公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听着里面小小的读书声，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
“去选两个机灵一点的孩子，一会送到客栈来，以后就专门伺候在钟阁主的身边。”
“主子，是要在山庄里选，还是……”
护卫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他琢磨不定主子的意思，在那位钟先生的事情上也不敢轻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主子定然不会放过他。
这些天在小镇的生活，已经足够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主子是真的在乎钟先生的，和药先生都是不一样的。
其他的人都不过是主子手里的工具、棋子，区别在于他们主子是不是能用得顺手，会不会被主子一时兴起就给丢弃毁掉。
而钟苍不一样，钟苍是他们主子的珍藏，是在他们主子眼中，算得上是“人”的存在，这一点，已经让药先生嫉妒得发狂了。
“这书院里不是有这么多孩子吗？选两个读过书的，要不然怎么能陪着钟阁主解闷。”
“就要进西域了，一路上无聊得紧，你们这些人又笨手笨脚的，实在是伺候不好人。”
护卫被嫌弃了自然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躬身应是。
五公子合扇敲着掌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护卫立刻单膝跪了下去：“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你起来，怎么又给跪下去了，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
“是……”
护卫撑着膝盖，勉强没有让自己腿软得太过分地站了起来，但是依旧还是心中发虚。
五公子想了片刻，还是没有收回刚才的命令，只是让护卫跟着他回去。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有人过来进了书院，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最后当真从书院里带出了两个看着七八岁的小童。
钟苍收到人的时候是茫然的，尹先白在旁边看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孩子，也是茫然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之后就要进西域了，沙漠路远，钟兄的眼睛不方便，身边没有个照顾的人不行，这两个孩子就是给钟兄带在身边的。”
“钟某身边，有尹道长帮衬着，也就足够了，这么小的两个孩子跟着进去，吃苦不说，还可能会有危险……”
钟苍想要拒绝，他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一听只是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就不想把他们牵连进来。
要是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跟着他们真的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要是是那个家族出来的孩子……
但五公子并不肯听他的拒绝，笑着拿扇子按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不用担心，其他的一应事情都有护卫们照看，不会让他们出事的，尹道长也不能每日跟在钟兄的身边不是？”
“我近来也杂事颇多，不能时时照顾在钟兄身边，钟兄伤势未愈，护卫也不够心细，这两个孩子还算机灵，又是读过书知过事的，正好能照顾钟兄。”
钟苍沉默了片刻，知道今日是定然推拒不掉了，哪怕他再不愿意，这位五公子也心意已决。
“那不如换两个年纪更大一些的来吧，年纪小了，一些事情做起来不方便。”
“年纪大了不好调教，这个年纪的孩子刚刚好。”
五公子就这么不容置疑地让人将两个孩子带下去梳洗一番，一会就给钟苍送来。
钟苍握着杯盏的指节绷得青白，转过头去低咳了两声，尹先白抢先一步去给他拍背，五公子的脸色未变，眸色却在尹先白的背后冷了下来。
他也走了过去，微微弯下腰，看着钟苍：“你不用太过担心，不过是两个伺候的孩子罢了。”
“我也知道你一向对小孩子最和善不过，那两个孩子是孤儿出身，以后跟在你身边，也算是一个好去处了。”
“也罢，只是这去西域的一路上，还劳烦让旁人多照顾着一些他们，至少要让他们平平安安地走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钟苍被尹先白顺着气，声音咳得有些哑，空茫的眼睛低垂着，眼睛看不见了也有好处，至少不用被他人轻而易举地看穿他的心思。
五公子认真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既然给了你了，就是你的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先回房去了。”
钟苍和尹先白等他出了门，又静默了许久，守着他们的人突然就全部撤下了，像是特意给他们留出了一个说话的空间一样。
尹先白眉头紧蹙地压低了声音：“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专门又放两个孩子过来看着你？”
“这两个孩子，应当只是普通出身，不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孩子。”
钟苍靠在椅背上，手掌撑着额头，很是疲累地阖上了眼。
“是两个什么样的孩子？”
“啊？看着倒是两个机灵相的，身上的衣服也还算整洁，刚扎了总角。”
钟苍看不见，只能听见两道有些沉重又弱小的呼吸声，但尹先白看得明白。
那是两个在边境长大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洁，也难免有些风沙在，皮肤生得黑黄，并不算健壮的样子，只两只眼大而有神，哪怕满是紧张，也藏不住眼底的好奇。
手上和袖口还有一些墨水的痕迹，从进来到出去，举止也能看得出来至少是习过书的端正，这在边境不太像是真正的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也不知道来之前其他人是怎么和他们说的，两个孩子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哭闹或是想要离开。
“刚才，那位五公子说，是两个孤儿……”
尹先白莫名有了一些担忧，钟苍也被他这一句提醒了，但现在他们也很难做点什么，尹先白要是有异动，恐怕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钟苍比他好一些，至少活动明面上还算自由，但……
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还算好调教的，再小一些不知事，在身边也不能用，年长一些的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不那么容易被哄骗。
这两个孩子即便不是拿来监视他的，只要留在他的身边，他身边的事也随时能被人问去，哪怕是一句无心之言都有可能暴露他。
而且他以后想要离开，就不能不管不顾，这两个孩子会成为他和尹先白的责任，也是他们行动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