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走,还是让他们回去告个别,堂上无人,也总还有些其他的照顾他们长大的人在,并且看起来被照顾得也不算差。”
“等他们来了问一问吧,看他们的面相,不像是六亲缘浅的,只是小孩子从来变数大,贫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准。”
尹先白把手揣在袖中,暗地里掐算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算不出个结果来。
他没有为此丧气,毕竟他清楚知道,背后有那么个家族参与其中,人家都蒙蔽天机这么多年了,他看不透也不算他学艺不精。
“钟先生、尹道长,我们送两个书童来了。”
护卫在外面敲响了门,钟苍扬声让人进来,尹先白起身过去,护卫从外面把门推开,也没有进房,只将两个换了一身更加整洁的衣服,头发还半湿的孩子推了进来。
尹先白看了一眼出去一趟后,显得越发沉默的孩子,朝外面的护卫微微颔首。
“劳烦了。”
护卫抱拳一礼就离开了,尹先白把门关上,转头来将两个紧张地揪着自己衣角的孩子上下打量了片刻,又带着人去了钟苍的面前。
“两个孩子送来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
钟苍坐直了身,灰朦的眼看向了两个站在他面前的孩子,神色冷淡,看着有些不好接近。
两个孩子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了,左边那个略高瘦一点的孩子咽了一口唾沫,尽量让自己不要发颤。
“回、回公子,小的姓常,名复,复归来的复。”
右边的孩子看着比他镇定一点,仰起了头,直视着钟苍:“回公子,我姓胡,名岂,岂非的岂。”
“都有了学名了,是上过书院的?”
“正是被从书院中带过来的。”
胡岂点了点头,常复也跟着点头,又偷偷看了一眼门外,像是在确定有没有人在一样。
“他们进来找了先生,先生说让我们两个过来的。”
“你们多大了,家中父母是什么人,住在城中何处?”
尹先白拿了新的杯子,倒了两杯水,又让他们坐下回话。
胡岂和常复坐下也是乖巧的,两腿还不能踩到地,也就安安分分地垂着,没有乱晃。
他们两人看起来平时的关系就不错,这时候说话是以胡岂为主,常复在旁边听着,但常复看着更为谨慎。
“回这位公子,小人与他都年有九岁,爹爹从军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过,我们两人也都没有阿娘了,平日里就住在先生家中,受先生教养。”
胡岂说起这话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难过的。
“听说阿娘是在我们两个满岁之前就不在的,我们也没有见过,那一年有外面的坏人来城里杀人,阿娘把我们藏起来后,就被杀了。”
常复在他后面补充道,他倒是把头低了下去,声音也有些低落,但还是乖巧地把事情都交代了清楚。
“小时候我们是被成爷爷救回了家养大的,五岁之后,成爷爷病逝,先生就把我们领回了家,说是要等着我们的爹爹回来。”
“但书上都说,去从军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回来了,我们的爹爹也很可能不会回来了。”
钟苍和尹先白都是一愣,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么说起来,五公子也不算欺骗他们。
这样的身世,说是孤儿也并不为过。
钟苍指腹摩挲过瓷盏的沿口,没有说话,尹先白却很怜惜地伸手,原本是想拍拍坐在他身边的胡岂的头的,但最后也还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你们怎么就跟着过来了?”
他手掌落在肩上,胡岂似乎是轻颤了一下,口中还很镇定地答着他的话。
“先生说又要打仗了,他不能再带着家人留在这边,要去其他的地方暂且避一避,但先生本来就没有多少余钱,家中也有妻儿老小,若是再把我们两个带上,会是个很大的负担。”
“今日他们去,说要选两个给公子做书童,我们与其继续拖累先生,不如来这边跟着公子,不至于饿死,也不再让谁为难。”
常复转头看了一眼胡岂,又望了望钟苍和尹先白,抿了一下唇,还是在胡岂说完之后,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们是自愿过来的,跟着公子身边,只求能有口饭吃而已。”
钟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两个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明显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主意,我也不想逼着你们回去。”
钟苍许久后叹了一口气,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更是为难。
若是他们两个有家人在,还能想办法把人给送回去,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暗卫,把两个孩子带走好好安置起来。
将士的后代,更不该跟着他们去冒这种险。
“算了,这两日你们就先跟着我吧,平日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之后再说吧,总要把你们两个安置好的。”
“谢公子。”
两个孩子跳下了椅子,齐齐向钟苍作揖道谢。
他们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就怕公子不满意他们,要把他们送回去,先生本来生活就艰难,他们是真的不想再拖累先生了。
“晚上你们就歇在外面的小榻上,我这边并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自己拿了书继续学,若有不懂的时候,就尽管问这位尹道长,学业也不能就这么彻底不顾了。”
“是。”
“行了,你们来得匆忙,让人带你们回去再收拾一下东西,好好与你们的先生告别,之后再回来。”
钟苍站起身,亲自领着他们两个去外面叫了人,将事情交代给护卫,让护卫带着两个人去了。
尹先白在窗边看着护卫带着两个人走过街道,很是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这两个孩子也是,居然就这么把自己卖了吗?他们也不怕遇见坏人。”
“你该问的是,那位先生居然就这么把人给卖了吗?”
钟苍回来站到他身边,一手按上了窗框。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都要生活罢了。”
“这一次虽然是被丢下,但他们好歹知道自己能去哪,要是等到之后,迫于无奈的时候,再被狼狈赶走,那就连去哪都不知道。”
“这两个孩子看得很清。”
尹先白看了一眼钟苍,虽然钟苍说得残忍,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先带着吧,进西域也还有一段时间,总能安置好他们的。”
之前他们还想着快一些跟着去西域,好找到那个家族藏身的位置,现在却是有点两难了,也不知道摄政王那边究竟如何。
现在消息不通,许多事情做起来,就有些束手束脚,生怕中间出了差错。
两人都有些忧虑了。
……
西域境内现在也并不安稳,八王子和加伊思已经带着大军回了王都,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
有人想要趁八王子他们不在的时候,占领王都再集合兵力讨伐外出的大军,现在反而被堵在了王都之内。
“你这个恶鬼!你要么今天就把我们全部杀了,也不要想我们再臣服于你!”
有人站在城头上向下面叫嚣着,伊路·哈亚司和加伊思骑马走到大军的最前方,仰起头看着城头上那些手拿弯刀,身披红袍的人。
他们眼神闪躲着,不敢和他们接触,连那个叫嚣的人,都在八王子看过去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伊路·哈亚司的刀还在鞘里,加伊思搭起了弓,恶作剧一般对准了上面的人,看着那些人随着他箭头的移动而脸色大变地四处闪避,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大漠上的风吹过,沙子打在城头的旗面上,将旗打得缠上了旗杆,怎么也扯不开。
后面的军队皆是沉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哪怕他们中的一些人和城头上的人还有血缘关系。
西夷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八王子的面容被宽大的兜帽遮挡着,谁也看不清他的脸,也无从窥探他在想些什么。
加伊思的那支箭最终也没有放出去,金色的眸子在黄昏的日光和霞彩中染上了鲜红。
“来人,攻城。”
令旗挥动,用的是城上城下的人都能看清的旗号,那个旗号只代表着一个信号——“杀”。
弯刀出鞘,盾牌举起,攻城的器械被推上前,八王子没有自己的旗帜,他打出的是战神的旗帜。
不说城中那些亲眼见过神殿为伊路·哈亚司洗礼赐名的百姓,便是跟随那些贵族反叛的西夷士卒,此时在那面旗帜之下,都有些不敢抬头去看。
他们畏惧八王子的嗜血残酷,更畏惧神灵之名,他们不怕弑君,但惧怕冒犯神威。
加伊思拔刀砍断射到面前的软绵箭矢,觉得没意思极了地打了一个哈欠,跟着八王子从阵前退到了后面,百无聊赖地眺望着城头,看那些连打仗都打不利索的人。
“还不如上次来得痛快。”
“没区别。”
八王子没有亲自冲锋的兴趣,也根本没有关心那边的战局。
不管是上一次他血洗王都,还是这一次攻占王都,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一样是杀一些让人恶心的蝼蚁罢了。
但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却不敢不尽力,若说之前他们还在摇摆不定,在八王子和加伊思回到军队中之前,他们甚至有的还打算着,要不然就直接带着军队反了。
但在悬在他们颈边的刀锋下,谁也不敢再起半点心思,他们在这一路回程之中看清了一件事。
将领和贵族还可能因为各种利益的纠葛,和当初八王子血洗王族与王都的铁血而厌恶着他,但那些百姓和士卒,却因为他的强大而疯狂崇拜着他,真的将他当作了战神的使者,甚至于视为战神的化身。
“殿下……”
有将领打马来到了伊路·哈亚司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身子拜伏下去,将额头贴在了黄沙上。
“恭请殿下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