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怎么就坐到了这里来,自从向亭回朝之后,好像他本来平静的按部就班的日子就被打破了,时不时睁眼就能有个惊喜。
以前还只是在朝上听他语出惊人就算了,怎么现在突然就和皇帝坐在了一辆马车上,目的地还是淳荣王府?
近来埋首刑部卷宗里的,还在查最近各种被罢官之人带出的案件的刑部尚书,险些没有跟上现在朝中的节奏。
君留山虽是让他配合君后辛查刺杀一事,但更多时候他接到的还是来自于王府的命令,皇帝也很少私下和他们多说什么。
“师兄你放轻松一点,现在陛下和王爷是站在一处的了,又不是以前针锋相对的时候了。”
向亭吃完点心又从马车的暗格里取了茶和杯子出来,给他们三个都分别倒了一杯,递给陆柮的时候还安慰了他一句。
陆柮条件反射地瞪向了口无遮拦的向亭,又忐忑去看君后辛的反应,就看皇帝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撑头,懒洋洋地挑了挑眉,伸脚踹了向亭小腿一下。
“别逗陆尚书了,陆尚书家中还有妻儿在,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不过朕如今也确实是知晓了以前的错误,只想向王叔弥补,不会再故意同王叔对着干了,你们是王叔手中得力之人,朕以后也要多多仰仗你们,陆尚书可以安心。”
“臣不敢,陛下言重了。”
陆柮把杯子放回嘟着嘴的师弟手中,跪到马车中向君后辛恭敬低头。
“臣为陛下臣子,本就当为陛下效力,陛下旦有驱使,臣不敢不从。”
“陆尚书,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必再说了,朕心中明白你们怎么看朕的,你们听命于王叔,朕也并不生气,只愿日后能一起为了大岳而做你我各自该做之事。”
君后辛俯身去扶他起来,马车也刚好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冯喜禀告已经到了的声音和折思恭迎皇帝的声音。
陆柮起身给皇帝让出了路,君后辛往外走时还在他肩上一拍,似笑非笑地同他开了一个玩笑。
“陆玉琢你该学学你师弟才是,和朕坐一辆马车,又不是坐在刑部大堂里审犯人,这么严肃做什么。”
说完就从车厢里走了出去,向亭笑嘻嘻地用肩膀撞了一下陆柮,抬臂艰难搭到了他的肩上,勾着还在怔愣的陆尚书往外走。
外面折思在低声同君后辛回话,冯喜扶着他们两人下了马车,就将马车交给暗卫拉了下去。
“表叔今天可有好些了?”
“上午起来活动了一会,用过午膳后吃了药又睡下了,孟少爷在侯爷身边照顾着的。”
折思等人都过来了就领着他们往王府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进行例行的回答。
“今日小郡王的精神也好些了,一直跟在安怡长公主身边侍奉,王爷和侧王妃在院中休息,傅夫人也和安怡长公主在一起说话。”
“嗯,最近都辛苦你们了。”
“这都是小人们该做的。”
从中庭的花园中穿过,春花渐谢、绿树如茵,生机与枯败在花园中轮转,奇石小景掩映其间,别有散漫的趣味。
这些还是这几天安怡长公主来了后指挥暗卫们重新布置的,为此还责怪了君留山几句。
“偌大一个王府被你折腾成这样,这是你自己住的地方也不知道多上些心,布置得好了看着舒心,人才能在里面住得高兴,这你都不懂吗?”
安怡长公主点了点在她面前也要老实听训的摄政王,想起以前君留山还在宫中时住的,那座冰冷压抑又有些破败的宫殿,再看看半点也不赏心悦目的王府,直觉得发愁。
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她这个侄儿怎么可能舒心得起来,从小到大,似乎就没见他住过什么舒心的地方。
明明去了山上和岑家都是很喜欢那边的,怎么回来就不知道学着把自己的家也打理一下?
她没有责怪林眉,林眉之前在府中的时候并不能做府中的主,这也是君留山自己管理后院不当的错。
“堂堂摄政王在自己的王府之中,弄得好像只有东景苑才是你自己的地方一样。”
“老身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不论如何,你身为亲王,又是朝堂如今的顶梁,连自己一府上的事都管理不好,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姑姑教训得是,是侄儿太过疏忽了。”
安怡长公主许久没回京,以往也只在岑见送来的书信中关心过一些王府的事,谁能料到王府后院居然能混乱成那个样子。
一朝亲王的府邸,就这么让一个外姓奴婢把持在了手中,连王爷身边的贴身丫鬟都要向她避让。
嘉禾郡主尚未嫁入王府,但有婚约在身,又被养在王府之中,君留山给她敬重是应该的,但她身边的人又是哪来的脸面敢在王府之内耀武扬威?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却连齐家一条都不能做好,如何能让人真的信服于你。”
“嘉禾之事你心怀愧疚不能放下,老身也是感激于她对你的维护,可以看出那是个很好的孩子,但你却在她的问题上一错再错。”
君留山抿着唇垂首不语,安怡长公主却挺直了腰背神色越发严肃,硬着心说了下去。
“当年战王命丧大漠,嘉禾年幼,先帝为了安抚楚家遗部先封郡主后又为你二人订婚,你本就不该再将她接到身边来照顾。”
“你既不喜她,又在她失去亲人之后对她关怀备至,甚至让她为此而减少了同她父亲旧部该有的往来。”
“就算你是将她当妹妹看待,但有婚约在身,你就没有想过她会怎么看待你吗?”
君留山自然是后悔的,在发现楚留歌一颗心都落在了他身上的时候就已经悔不当初。
只是那时他一心怕楚留歌再步了她父亲的后尘,被先帝斩草除根,他又实在无力护她更多,才会将年幼的她接入王府保护起来。
他不是命长之人,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让小了他许多的楚留歌,真的将后半辈子耽搁在他的身上,却不想她到底是将她的余生都给了他。
“留山,你吃过你父皇和你母妃在情感上的亏,他们一辈的绝情和过错担在了你的身上,你便不愿走他们的老路。”
“但有时你又太过心软了些,这样不论对谁都是不好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已经受过几次教训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既要知道怎么去为人,也要知道怎么去做事才行。”
君留山唇色被抿得发白,但还是不动如山的模样,向安怡长公主拱手长揖到地。
“是,侄儿谨记姑姑教诲,日后再不会了。”
林眉和岑识一起在外面扒着窗子偷偷看里面,见君留山这般听话的模样不由咂舌,拉着岑识在里面人看过来之前跑开了。
她和岑识跑到院门处了还不住回头望着那边,抱臂摇头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王爷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的,长公主到底是长公主。”
“当初爹爹还在的时候,也怕娘这样训人,有一次爹爹带着兄长去做了什么事,回来后两个人就被娘叫了过去,也是这样被娘训得都不敢说话。”
岑识也是心有余悸,万分能够理解里面的表哥,这些年爹不在了,兄长远在京城,于是在娘跟前挨训的就只有他了,训到小郡王爷差点举身赴清池。
想起唏嘘往事,岑识就想要抹泪。
不过那天之后,岑小郡王倒是还肯笑了,不再是之前那样心事重重又忧郁的样子了。
君后辛他们穿过打理得干净又漂亮的花园,就看见岑小郡王童心未泯地骑在墙头,手上拉着鱼线仰头看着天,一只蝴蝶花样的纸鸢飞得高高的,在风中飘摇来去。
“小表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明陪着兄长在休息,表嫂和表哥在后面晒太阳,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玩了。”
岑识低下头看见他们三人,从怀中抽出一把小刀将手中的鱼线直接切断,抬掌搭在眉上看着纸鸢一下被吹到了天边去,收好刀在墙头一撑跳了下来。
“陆柮见过永平郡王。”
陆尚书笑着拱手一礼,因着向亭的原因他与小时候的岑识见过几面,就是不知道岑识还记不记得他了。
不过小孩子确实长得快变得也快,他见岑识最后一面的时候,岑识还只有他的腰高,现在都快要追上他了不说,容貌和小时候相比也完全长开了。
“唔,本王记得你,你是轩音的师兄,以前还陪轩音到侯府来玩过的。”
“轩音和我说如今陆大人已经官至刑部尚书了,也是年轻有为了。”
小郡王一本正经地背着手点点头,上下将陆柮打量了一番,倒是真记起来了。
向亭小时候脾气不太好,陆柮那时成了家但还没有儿子在,带向亭也和带儿子差不多了,脾气耐心都好,但严肃起来也是真的凶,能一个眼神吓哭向亭的那种凶。
“今日陆大人也陪着陛下来的?还请快进去吧,王爷和侧王妃刚刚都去了花园中。”
他看向一旁的折思,折思向他抱拳略一躬身,请了君后辛他们继续往里走。
向亭回头看了一眼见岑识没有跟上来,只是拎着剩下的鱼线和木轴在那仰头看天,似乎还在看已经飞得不见踪影的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