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看着君留山垂着眼,两指拈着点心的一角,薄唇开合,点心就被咬去了小小的一块。
他没有皱眉,吃得专心致志,好像这和他平日在府中吃到过的精致点心别无二致,甚至更为美味。
林眉三两口把自己的那两块吃完了,又从君留山那里分了一块,她压低了声将笑意在唇齿间咕噜转着。
“王爷,今天我的糖还没得到。”
“你这是在提醒本王,你今日的药忘了喝吗?”
君留山斜了林眉一眼,林眉也咬着点心向他一挑眉。
过去了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还有一碗药在,也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烧干了。
折思已经进去找了几碗水端了出来,后面还有几个士卒也端着水,分给了外面站着的人。
大家都先喝了水把嘴里的甜味压下去,林兴修才吐出口气来,少年满面的红光,额上还有热出来的汗,但心中才是最压不下去的火热。
他神采奕奕地一抱拳,弯着眼咧着嘴笑得半点看不出是一城的守将,似乎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王爷,城外军营已经准备妥当,请王爷移步。”
这一次没有人再上前,都是低首分退至两边,看着袍角武靴还有各式的剑尾从面前过去,直到最后一人过去,他们还深深低着头。
城外的热闹不比城中小,将士比之百姓要更为豪迈,大锅菜炒起来不太好吃,干脆就点起了一个个的篝火,拿出新鲜的肉片和一只只整头的羊羔准备烤着吃。
没有设帐,就在沙地上摆了一片,最上首的位置摆了几张长案和从军府找出来的竹席铺在地上,君留山等人分次落座。
君留山在最上首,林眉和他同席而坐。
岑见、姚远山和折思他们,以及从大漠外来的将领在左边的席位上落座,以孟末为首的大漠各军府将领在右边席位依次坐下。
君留山让暗卫们自己随意去了。
“你们和将士们在一处便是,本王今日就不拘着你们了。”
“是。”
之前并肩作战,暗卫虽然人少,但是是对付那些黑袍人的主力之一,还救了不少人的命,对于他们的到来,将士们都很是欢迎,不一会就不顾暗卫惯常的冷酷和他们勾肩搭背起来。
林眉一肘搭在案沿,半倚着侧头看着君留山,也不在乎什么坐相了,今日只为欢庆,无有礼制。
满场只有君留山、岑见和折思、折宁还坐得端端正正,但和旁边随意又不羁的将领们坐在一起,也没有丝毫的格格不入。
林眉合上扇子在君留山手臂上敲了敲,有士卒正将一坛坛的酒端上,揭开封盖,不见多少醇香,酒气刺鼻又浓烈。
边军的酒都是烈酒,倒在碗中都是浑浊,喝下去一路烧到胃里。
只有这样的酒才能让他们纵情,欢庆悲伤哀祭告慰,都是这样的酒陪着他们,寒冷之时也是这样的酒带来三分的温暖。
君留山握住了坛沿提起,倒满了一同放上来的两个敞口土碗,给林眉推了一碗过去。
“你有伤在身,就此一碗。”
林眉端起土碗在自己鼻尖晃了晃,冲鼻的酒气熏得她扭开头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尖放下了酒。
君留山看出了她的不适应,但也只是悄悄勾起唇角,又在林眉转过头来时扯平了,没让林眉看出来。
连个喊开宴的人都没有,肉被架上了火,逼出了香味和油脂来,香味往上飘,油脂往下滴,滴进了火里就炸开带出一串响来。
君留山起身将碗平举在胸口的高度,一手扶住了腰间的剑。
安静从将领所在的坐席逐渐扩散出去,还在人群中穿梭的人也停下了脚步,酒坛被抱起,举起倾倒,酒液溅到地上,一碗碗的浊酒被举起和君留山遥遥相应。
“今日共聚于此,本王先敬此碗。”
“同王爷共饮。”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高举酒碗千人应和,此声至大漠远渺,连城中的人也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上一碗酒,仰头一口灌下。
酒液从唇边流下,半碗都洒在了襟怀之上,一碗闷尽,岑见上前给君留山倒上了第二碗。
“大漠十年,白骨累累,不论生前何人,身后埋骨何处,本王在此祭酒为祝。”
“同祝诸君,来世安康。”
再是第三碗。
“以此酒告英魂,大漠已安,不负君望。”
“同念同归,不负君望。”
倾酒在地,代替了所有血和泪,最后一次浸透一地的黄沙。
第四碗便是畅饮,君留山不再说话,将士们各说各话,有的祝福着君留山和林眉,有的轻声念叨着早走一步的同袍,有的为大漠的百姓说着吉祥话,等最后一人的声音落下,他们一齐饮尽了这碗酒。
喧闹一下被酒香催发了出来,肃然凝重不再,将士们随意在人群中穿梭着,手中的酒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不论和谁碰的碗,只要敞怀痛饮便好。
烤肉好了,拿着匕首割下一块,直接戳在匕尖撕咬着,伴随着大口的喝酒,一个个都红起了脸来,半醉着大笑,勾着身边人丢了碗,举起了坛来。
君留山在喝了三碗之后就喝得很是克制了,谁都可以轮流来敬,但摄政王每次只浅呷,众人知他身体不好,都痛快地把自己那碗喝了,倒过碗来,其余不必多说。
他们敬完了君留山还会敬林眉,林眉也不能多喝,一碗酒都被喝完了,后来的人也就哈哈笑着举着碗。
“侧王妃有伤在身,不宜多饮,末将喝了便是。”
“这一次侧王妃替大漠做了许多之事,我等感激不尽。”
林眉不能喝酒了,君留山让人给她端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小坛子糖水,她也就拿着这么一碗糖水笑着和他们举碗示意。
“诸位守卫大漠多年,本王妃敬诸位。”
喝到了后来,大家的兴致都高了,酒气也上了头,胆子大的撺掇着林兴修上来把林眉拉了出来,簇拥着人进了团坐着的将士之间。
林眉碗中的糖水又变成了酒,这样的浊酒也喝得她抛开了身份,在人群之中纵酒欢歌。
岑见端着酒到了君留山的身边,跪坐下来和君留山轻轻碰了一下碗沿。
“王爷今日也少饮一些。”
“微之,你喝得也不比本王少。”
表兄弟俩坐在一起,一个威仪天成,一个风光霁月,长袖轻拂而起,也步入了那方喧闹之中,烈酒如水倾灌了一碗又一碗,神色之间仍旧不带半点醉意。
席上已无人坐,汇入人海之中的那些人,却依旧如烈日明月,耀眼而温煦,在海面上投下不同于众的倒影。
林眉一手撑着地,半屈着腿,守在她身边的林兴修半眯着眼给她添酒,倒了一碗洒了半坛,林眉一只手半只袖子全湿了,挥袖间就是一片酒香。
那边又起了声浪,叫好声一叠堆着一叠传了过来,听到的人都转头去看,岑侯不知什么时候挽起了袖子和一个将领坐在人堆里扳手腕。
旁边围观的还是以君留山为首的一群人,姚远山等几个人正揉着手,像是刚从场上下来的。
在叫好声中那个将领一点反抗力都没有的就被岑见按下了手腕,林眉和林兴修从人群让出的路中走过去,看见那双手上连个红印都没落下。
将士们哄笑着又推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上前,岑见依旧笑吟吟地伸出手。
君留山托住林眉搭过来的手,转手拿下了她手里的酒碗递给林兴修。
林眉半倚在他身上,饶有兴致地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身形,和旁边败下阵来的几个将领。
“侯爷这是扳倒了多少个人了?”
“这是第六个。”
输了的人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一边揉着自己没红但就是酸疼不已的手,一边高声回答着林眉的话。
周围吵闹声音太大,不提高声音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大家都喝醉了,兴头之上嗓门震天响着,林眉揉着自己耳朵嫌弃地踹了一脚过去,挑高了眉也开始挽袖子。
但是挽了半天都挽不起来,她开始不耐烦地扯袖子了。
君留山无奈握住了她的手,帮她先把束着的护腕解下来,再把袖子卷起。
他一边给林眉把袖子理整齐,一边贴近了她的耳边。
“你别和微之硬拼,这小子贼,从小就会用巧劲,但他也是自幼拿剑,手上的力气并不小。”
“姚远山他们用的是蛮力,所以败得快。”
林眉另一只手扶上了君留山的肩,微仰着头也学着他的样子贴到眼前那只冷白的耳边,吹出红霞漫峰尖。
“王爷,这算是偏心吗?”
第六个也败下了阵来,林眉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岑见的对面,把手往面前不知道哪搬来的小桌上一放。
“来,我和岑侯比比。”
岑见照旧颔首,把袖子又卷了两卷,和林眉的手握在了一起。
边上围的人越来越多,看不见的在后面蹦蹦跳跳地伸脑袋,林眉偶然瞥见了还有几分想要打地鼠的冲动。
两只手不断调整着角度和位置,手指张收,掌心虚虚对贴,岑见的态度明显比对前面几人要认真了很多。
有些人还把视线偷偷地往君留山的身上转,也不知道要是王爷上去,又是谁更厉害一些。
在一群人紧盯着两只手齐声的“一、二、三”之后,林眉和岑见同时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