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叫了林眉起来,但心中的气还没有过去,看她挺直了背脊立在殿中,垂着首也遮不住她一身的傲气,似乎对这样的刁难半点不放在心上,更觉厌烦。
对她而言这些似乎不过是随手能拂去的衣上尘埃,云淡风轻得像在看一场拙劣的杂耍,和当初的君留山一模一样。
相比于皇帝当年因为年少而被君留山多有宽容,在朝局稳定之后,太后为了稳固君后辛的皇位,和君留山才是真的渐渐离了心。
他们之间的争权之势远胜于后来君后辛和君留山的,太后自觉护持君后辛十分艰难,而这样的艰难在后面全是来自君留山的。
只是那时太后还清醒着,从来不曾在明面上和君留山真的对上过,但君后辛之后和君留山闹翻,与她在背后交代罗有恒不无关系。
君后辛长大之后太后就将自己隐得更深,似乎只一心坐镇慈安宫,只在必要的时候教导指点皇帝,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她在前朝已经争不过君留山了。
清流一派在君后辛渐长之后也不再听从她的指示,君留山的大权那时几乎是不可撼动的。
君留山知不知道当年的事太后不清楚,但有一年君留山也是这样立在她的面前,轻轻巧巧地一拱手,就请她不再过问前朝之事。
“陛下年岁渐长,本王受先皇之命辅佐皇帝直至而立之年,太后已将皇帝养育成人,多年垂帘听政劳心劳力,如今也是时候该歇息了。”
她额角又开始抽着疼了,眉心蹙拢在一起,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沈墨浓被她抓住的手,指甲都想刺破衣袖镶进肉里去了,是真切地难受了起来。
不明白太后今日闹的是哪一出,但林眉确实只觉得好笑,似乎每一场宫斗戏中都要有这么一个恶人,不是皇后、贵妃,就是太后。
但那不该是皇帝后宫中的事吗,她一个王爷的侧妃,这个王爷还不是准备继承皇位的皇子之一,而是皇帝的亲叔叔,这样的戏份也能落到她的头上?
比起太后,林眉更加在意的是那边的沈墨浓,她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奇怪,刚才她在太后面前说的话,连林眉都不能说不是为她着想。
而若是为了在她面前彰显她在太后面前的地位,也完全没有必要,她不是后宫中的妃嫔,沈墨浓的样子也不像是准备入宫当妃嫔的。
就算沈府突发奇想要送女儿入宫,君留山也不会奇思妙想地送他的侧妃入宫就为了和沈府的女儿争宠。
况且就光是姓沈的女子入宫这一点,君后辛也不会答应。
怎么想她们的过节都只在两府之争上,但那是朝堂之上的事,太后在这其中并无什么牵连,她也并不在意太后是个什么态度。
所以,沈墨浓今日的态度就让人完全看不懂了。
“侧王妃。”
沈墨浓提高了声音才将林眉从沉思中唤醒,林眉抬头就见太后黑沉的脸色和沈墨浓焦急的样子。
“太后叫了您几声了,想要向您问话。”
“不知太后唤臣妾何事。”
林眉对太后的怒意视而不见,端端正正地躬身等着听太后垂询。
“哀家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皇上如今倚重王府,也对王爷和你这个侧妃礼敬有加,不过才多少日子,你就能张狂至此,实在是让哀家心寒和心惊。”
太后气急了反而平静了下来,冷冷看着林眉,摆出了一朝太后的所有威严。
“当初宫中选秀你便才德不佳,哀家还以为你在王府之内已学好了,能将摄政王放心地交予你照顾了,现在看来是哀家放心得太早了。”
“你这般的对长辈不敬,又点点小功就矜傲自负,迟早要给王府闯下祸事,拖累王府。”
林眉诧异地和太后对上了视线,想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认真的,这些话说出来,可就是覆水难收了。
她本以为她已经对君后辛和太后的关系已经有了底,但又被太后打破了猜测,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比她之前所想的还要恶劣许多。
只是不知君后辛自己的心中有没有一个数,对于现在的太后又是怎么想的。
“臣妾不敢担此罪名。”
林眉这次也不拜了,只略微垂了首,将太后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直气得太后脸色一变,心口梗着疼了一下。
沈墨浓在第一时间就扶住了太后,有条不紊地替太后揉散心口堵住的气,又抚背顺着,连连低声劝慰。
到底是年纪大了,林眉也没有再做什么,免得真将人气出个好歹来。
“你……你好样的,不敬太后,按例该如何处置?!”
左右的人都闭紧了嘴低着头,谁也不敢接话,沈墨浓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开一点,让太后将林眉看得更清,一边连声劝着太后急得额上都出了汗。
林眉不是看着场合不对,都想要抱臂上观了,实在太过无聊,她连接着陪下去的兴致都没有。
“陛下到,摄政王到。”
“嗯?沈姑娘居然也在?”
君后辛和君留山没等太后召见就走了进来,君后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扶着太后的沈墨浓,和君留山一同向太后行礼。
“给母后请安。”
“臣参见太后。”
“皇帝和摄政王怎么过来了?”
太后脸色更是难看,但又要勉强撑起个缓和的态度,坐起来时用难受将脸上的狰狞神色掩了过去。
“哀家心口犯了疼,刚准备躺下歇一会。”
“王叔听说母后近来凤体抱恙,今日也难得进了宫来,说来探望一下母后,朕平日怕扰了母后清净不敢过来,今日也沾着王叔的光来看看母后。”
君后辛关切地走到太后的面前,见太后脸色苍白,面容都疼得有几分扭曲了,神色一厉横眼看向了旁边侍奉的人。
“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过来!”
“奴婢这就去。”
刚才不敢动的女官吓得抖了一下,埋着头躬身倒退了两步,转身往外快步走去。
林眉这才慢悠悠地躬身作礼,沈墨浓也恰好找到机会向皇帝和摄政王见礼。
“臣妾见过陛下,王爷。”
“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侧王妃请起,沈姑娘免礼。”
君留山进来后除了给太后请安就没有说话了,太后也不将眼神对上他,有君后辛挡在面前,他直接拉了林眉在椅子上坐了,旁边的宫人连忙奉了茶来。
林眉向他挑了挑眉,他只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林眉的手,就不动如山地坐着了。
太后本就被林眉气得心口疼,但她先前还是因为君留山而迁怒,现在有君留山这个正主这般示威一样坐在下面,皇帝还将维护摆在了明面上,她几乎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她抚着心口,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全身都几乎抽搐了起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沈墨浓和几个宫女很是熟练地一起抢上来扶着她躺下,揉手顺胸拍背,再送两口淡茶进去,拍着背让她吐在痰盂中,总算没让人昏过去。
君后辛和君留山都实实在在地将眉头紧皱了起来,林眉也关注着太后抿了抿唇,又和君留山交换了一个视线。
“母后如今病成这样,朕多番嘱咐一定要好生照顾好母后,你们是将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
君后辛是真的生气了,他再和太后闹了矛盾、有了分歧,这也是他的母后,宫中的太医每三日都要来请一次平安脉,又将脉案报予他知,他也多番嘱咐了一定要为太后调养好凤体。
太后和林眉置气他们都知道,但也不该就气成了这样。
殿中的宫人惶恐地跪了一地,沈墨浓在这个时候也跪了下来向君后辛磕了一个头,当先出了声将罪责都揽了下来。
“是民女照顾太后不利,辜负了太后和陛下的信任,请陛下降罪。”
君后辛垂眼看着她,眼神深处有些冷,但面上的怒气逐步消了下去,还俯下身想要亲手扶起她。
“沈姑娘是因着心善才入宫为太后侍疾,朕这个儿子都未能做到,这段时间也有赖于沈姑娘陪着太后,何错之有。”
“照顾太后是宫中之人的职责所在,如今这般是这些人照顾不力,沈姑娘不必包庇他们。”
“陛下,莫上先生如今正在本王府上,不若请莫上先生入宫来为太后看上一看?”
君留山也出了声,太后还在闭着眼喘息,那副样子同远在九蛮的蛮皇竟然有了微妙的相似,可惜双方都不曾相见过,在场的人和顾明珏也不可能隔着万里而窥见此相。
林眉发现现在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理了理袖子又将腰间的那块玉给放好,在君留山旁边坐着无聊地拿起了一块点心,刚好一口大小,放进口中掩唇吃了起来。
太后一口气缓过了一半来就将沈墨浓又叫回了身边抓着她的手,语气生硬地拒绝了君留山的提议。
“哀家这不过是一点小毛病,不用劳动杏林圣手来看了,好好歇一会就行了。”
君后辛却摇了摇头,坐到了太后的凤榻边,将宫女送上来的薄毯展开替太后盖在了身上。
“母后凤体贵重,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便是为了让朕放心,也让莫上先生来替母后看一看吧。”
太后并不情愿,君后辛现在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当初她染上疫病之时皇帝可是恨不得离慈安宫远远的,又何尝记起过她是他的母后。
但半睁了眼对上君后辛坚持的神色,看见他身上盘绕的龙纹,太后又恍惚记起了如今她面对的是皇帝,不止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