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后辛放轻了声音,替她掖好被角。
“母后便依儿子一次吧。”
“哀家知道了。”
太医在宫女的带领下小跑着进来了,刚停下来不及行礼就被君后辛叫了过去,沈墨浓自动给太医让出了位置来。
这时每日给太后的药膳也送了过来,宫人去拿来几个小炉温在一旁,沈墨浓走了下来亲自检查药膳的火候和材料,又将药粥舀了一碗出来,慢慢搅散过烫的热气。
白雾氤氲弥散,浅淡的香气也随之飘出,沈墨浓低顺着眉眼,笑意温雅地看向了那边分坐着皆是沉默的君留山和林眉。
“民女斗胆,不知王爷和侧王妃可否让民女号一号脉?”
“王爷与侧王妃都在大漠受了重伤,如今虽是吃药调养了过来,但毕竟伤了身,民女学习岐黄之术,在以药膳调养身子一道上尚有些心得。”
林眉的茶冷了,宫人都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君留山将自己那杯还温热着的给了她,林眉也不介意,端起来就喝了一口。
两人都没有理会那边的沈墨浓,林眉听见了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兴趣搭理她,君留山听没听见连林眉都不能确定,她发现摄政王是真的有对不在意的人或事,过耳不听过眼不见的本事。
倒是君后辛在上面一边看着太医为太后把脉,一边向下面投了一瞥,心中的违和感越发地重。
沈墨浓从太后染上疫病起,出入宫闱的时间就多了,在过年那段时间短暂地离开过,但从二月开始又回到了宫中,在太后身边陪着几乎让太后什么事都肯听她的了。
但这位沈府出来的千金一向聪明,除了最开始见的那一面,后来多次见面她都没有表露出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心思。
特别是二月过后,沈士柳越张狂,她就越低调本分,似乎只一心想要侍奉好太后。
今天却很是奇怪,太后召见林眉,以她的身份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但也能说是太后太离不得她,倒也罢了。
只是他们进来之时,殿中气氛和沈墨浓的表现君后辛回过头琢磨着,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陛下,太后娘娘……只是一时动了心神,近来又睡得不好了,疲惫之下才会如此。”
“只是臣把这脉,太医院替太后开的养身的药,太后是否并未遵医嘱喝药?”
君后辛指了太后身边跟的一个嬷嬷,指尖点着膝盖眸色深沉。
“说,太后的药呢。”
“回、回陛下,太后说药喝了无用,不肯喝……每日只肯吃药膳调养……”
那嬷嬷膝行两步,伏跪在地上都不敢去看君后辛的脸色了,牙齿都在打着颤,知道今日绝对无法善了了。
劝解太后喝药本是她们该做的事,只是现在太后行事不同以往,固执又暴躁,根本听不进她们的话了,只有沈墨浓的话太后还能听进去。
但沈墨浓虽出身不低,身份却不高,沈家小姐的身份在这个宫中来说算不得什么。
“沈家小姐劝过太后许多次,只是太后坚持,沈家小姐也不敢过于违抗太后的意愿,只能变着花样地给太后做药膳。”
“药膳是可以调养身体,但一来太慢,二来并非治病之用,太后如今的情况怎能一心依赖于药膳而不喝药?”
之前给太后请脉的都不是他,太后惯用的是吉太医,这一次是因为刚巧轮到他值班被叫来了,又是在皇帝和摄政王的面前,他更不敢隐瞒了。
沈墨浓也顾不上被君留山无视的尴尬,垂眸遮挡住眼中的万千情绪,站出来跪在了前殿之中,苦笑着叩首。
“是民女未能照顾好太后,还请陛下责罚。”
“陛下,本王以为,此事并不在于她之过。”
君留山突兀地拢袖看向了上面,居然给沈墨浓求了一句情,不止林眉险些被一口茶呛到,君后辛也把膝盖磕到了凤榻边上。
皇帝疼得腿一抽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又强忍着不动不让自己的脸扭曲,虚虚踮着脚装作无事地样子,保持震惊看着君留山。
沈墨浓扭过头注视着君留山,她眸中一瞬爆出来的光亮,让林眉感到分外熟悉。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也转头看向了君留山。
摄政王自巍然不动地伸手托了一下林眉的手将茶盏托稳,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沈家小姐到底是相府的小姐,这般伺候太后之事本就不该托于她,这样岂非是对沈相和沈小姐的折辱。”
“宫中之人伺候太后不用心,却用外人作为借口,如此偷奸耍滑之风,不可姑息。”
“太医院为太后治病,却并不尽责,又瞒而不报,涉事之人当从重处置。”
太后让人将她扶起来,声音被刚才的发作弄得有些低哑,看着君留山的神色难掩不善。
“摄政王这话是何意?是想要插手哀家宫中的事了?”
“本王本不该插手内宫之事,只是沈家小姐关乎丞相府,太医院也关乎陛下的龙体康泰,宫中若形成这般风气,亦会对陛下不利,臣实在不能不管。”
君留山站起身来拱手向太后施了一礼,目光连落都没有落到沈墨浓身上,提起她的名号时,仿佛也只有这么个名号存在,而没有这个人在此处。
君后辛沉思着摆手让吓出了一脑门汗的太医下去给太后重新开方子抓药,赞同地点了点头。
“王叔说得是,况且现在宫中有了皇子,朕不怕这些,但冬奴还小,遇上这些事就要吃许多苦头了。”
“母后既然凤体欠安,这些日子还请好生休养,朕亲自来处理这些杂事便好,这帮不省心的也不让母后再为他们头疼了。”
“皇帝!”
太后怒色一起想要拍榻,却被君后辛轻握住了手臂不容她反抗地放回了毯子下,还在上面拍了两下。
“朕以前都不知道母后如此辛劳,是朕没有好好体谅母后,母后生气是应该的,只是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来人,将太后送回寝宫歇息去,至于这宫中的人,朕亲自来处理。”
“沈姑娘也先回相府去吧,王叔说得是,沈姑娘身份贵重,之前是朕欠了考虑,还请沈姑娘莫怪,也替朕向丞相赔个罪。”
事情发生得有些太快,沈墨浓到底没能在半途插得上话,君后辛就已经雷厉风行地决定了下来,她也只能叩首谢恩。
“此为民女该做之事,也是父亲教导民女该做之事,陛下与王爷言重了。”
“太后如今需好生静养,民女这就先告退了,还请太后保重身体。”
事情已经定下,她反对也没有用,只能温顺端雅地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君后辛叫了一个内侍来送她出宫,她最后向太后和君后辛他们垂首屈膝,跟在内侍身后离开了慈安宫。
在宫道之上回首望去,朱红的大门还敞在她的身后,但这一次不是对她缓缓打开,而是向她缓缓闭上了。
林眉被君留山在宽袖遮掩下轻轻捏了一下手,更是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他,但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太后想要阻止君后辛留下沈墨浓,其他的人君后辛想要处置她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沈墨浓能好好地呆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对皇帝、对摄政王暂时低头服软都没有关系。
但君后辛一直按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重若千斤,沉甸甸压在她的心口,掐住了她的气管,让她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身为太后又怎么样,在宫中什么都是靠着权利来说话的,如今皇帝和摄政王连了手,在宫中皇帝的权利就是最大,连她都不得不仰人鼻息过活了。
她颓丧地闭上了眼,几个内侍在君后辛的示意下来,将凤榻抬起直接往寝殿送去。
君留山正大光明地握住了林眉的手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向君后辛微微颔首。
“臣就先回去了,明日殿试臣也会上朝旁观。”
“朕让人送王叔你们出去,今日本是想请母后替朕感谢侧王妃在大漠所做之事,现在朕也正好当面道一声谢。”
君后辛站起来走近前笑着向林眉拱手,眉目间拢着一些的无奈,又低声告了一声罪。
“今日之事非朕所愿,侧王妃莫要记怪。”
“送予侧王妃的东西,稍后朕让人送去王府,若还有什么喜欢的也可以让王叔给朕说一声,朕让人一并送过去。”
“多谢陛下。”
那位孙公公看了看君后辛的脸色,笑着迎上来送他们两人出去上了轿,先前去抬赏赐的万尚宫和那些宫女都跪在外边,低着头一动不敢动,东西也被放在殿前堆了一地。
等出了宫上了王府的马车,林眉才一手托着下巴,好奇地戳了戳君留山。
“王爷和皇上怎么来得这么快?”
君留山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揉了揉额角,向后靠在车壁上吐出一口气来。
“本王同皇上本来就在来的路上了,内侍找来时已经快到慈安宫了。”
“本来只是担心有个什么万一才想跟着你进宫来,没想到太后今日当真如此不顾体面和分寸。”
“说起太后,我倒是对那位沈姑娘更有兴趣一些。”
林眉不甚在意地扬起一边的眉,反过被握住的手屈指在君留山的手心中一勾,眼角也挑了起来。
“今日打我去了之后,看起来处处是在维护我,却又让太后愈发生气,我都不知道她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故意为之了。”
“而且,妾身总是觉得,她看王爷的眼神,和当初郡主看王爷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