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留山在冯喜的伺候下净手净面,闻言侧首看向了君后辛,淡淡的目光落在君后辛身上,看得他低下了头去。
不同于在城外的打量审视,他就像是从未见过他一样,目中满是惊奇和不可思议。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确是一别半载,但那些或大或小的零碎事情,足以让他这般的脱胎换骨吗?
现在的示弱,可比当初对他的故作示弱要看得过眼许多了,就算其中有三分是真,君留山都觉得欣慰。
君后辛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君留山说得更多,他自己心中也有许多的纠结没有理清。
就算他已经决定要和君留山讲和,但对着君留山低头,就算是他的真心实意,他也觉得别扭,恐怕君留山听了也不比他好多少。
冯喜安静地及时将勺子给摄政王奉上,君留山接了勺子低下头,慢慢将那一碗熬得刚好的粥喝了进去。
当年他还在宫中的时候,御膳房有个厨子,专门负责做他们母子的膳食,和其他宫中的膳食是要分开的,若是送了一起做的来,他的母妃就会大发雷霆。
他幼时很难好好吃上一顿饭,当年也曾冠宠后宫的女人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入他口的东西,都要她亲手喂进去他才放心,但她清醒平和的时候很少。
长大一些能自己吃东西了,御膳房的厨子会特地多留出一份菜来,若是那顿他母妃又发了疯,他还能在回去后吃上一些。
“这手艺,倒有些像本王当年还在宫中的时候,负责本王膳食的那位御厨的手艺。”
“那位御厨已经回家颐养天年,这是他的徒弟给王爷做的,看来倒是有学得他师父几分手艺,能让王爷尝出来。”
冯喜笑着提起胆子答了一句,又往后退回了君后辛的身边添茶,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还是头一次直面摄政王,以前他是连远远看着的资格都没有的,只能从内侍间的口口相传去揣测这些个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就算已经被君后辛提到身边半年,成了内侍之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朝中的诸位朝官看见他都要给个好脸,但面对君留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屏息凝神,一步也不敢多走。
他算是明白为何宫中的人都那么畏惧这位摄政王了,明明虽然看着冷淡了些,也没有特意为难过人,比起喜怒无常的一些主子来说,要好伺候得多。
他身上的东西,是连还没有亲政的君后辛都学不来的。
君后辛倒是习惯了君留山这个样子,见这位王叔认真喝着粥,他也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开口,只要沉默就好。
一碗粥不多,不过是给他先暖胃,毕竟宫宴上向来吃不好,有点经验的都会在去之前吃些东西垫着,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自己将这种心照不宣的事给默默摆出来的,君后辛是第一个这么干的。
只是时间难熬,君留山再是细嚼慢咽,也喝不了多久,君后辛喝茶都喝得有些品不出味了,也不能停下来没话找话。
冯喜更是把心提在嗓子眼处,生怕摄政王有什么吩咐他动作慢了一步,别看他现在是皇帝身边第一人,摄政王若执意要换掉或处置他,皇帝也保不住他。
特别是,听说他的前任还是摄政王的人,而他是在皇帝背后怒骂摄政王时多奉承了一句话,才被皇帝看上了提到身边,他不知道君留山知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就是止不住的心虚。
还好在君留山漱口的时候,外面通传林善带着睡醒的皇长子殿下前来请安,解救了君后辛和冯喜两个。
君后辛站了起来,大步向殿门走去,和小心弓身抱着一个襁褓的林善在殿中碰见,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个襁褓,睡足了觉精神十足的孩子露出个无忧无虑又无齿的笑来。
林善给君后辛和君留山分别行礼,被叫了起来后就退到了一边,君后辛摸了摸儿子的脑门,这次总算笑得轻松地将他抱去给君留山看。
“这是冬奴,满月之时王叔也不在,朕想着等他周岁了,在王叔见证之下再为他取名。”
能不能得到宗室的承认和祝福,对这个孩子来说尤其的重要,而现今的宗室之中,只要君留山表了态,其他人就只有顺从的份。
至于朝臣,反正冬奴是庶长子,以后也不会当太子继承皇位,朝臣怎么想的,都不影响他一生的平安富贵。
“虽说出生时艰难了些,但现在也长得壮实了。”
君留山低眼和那个孩子透亮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上,逢人就笑的孩子看着他,也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也没有牙,只有粉嫩的小舌头和红红的小牙床。
王如照容貌艳丽,君后辛也有君家人一贯的俊朗外貌,这么个粉粉嫩嫩的小家伙就长得格外的讨喜乖巧,若不是早产,还能看着更圆乎一些。
最近他开发出了咿咿呀呀叫的爱好,把一只小手从襁褓里挣扎了出来,向着君留山在半空乱挥,一边叫一边试图求抱。
君留山容色冷淡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君后辛生怕他滚落下去,也怕他惹得君留山不高兴了,连忙把他往回抱。
“冬奴别和……咳,别和你叔祖闹。”
说到了一半,君后辛才想起来君留山都已经是怀里这孩子的叔祖了,但是看着那张平时没人敢直视,实则名冠京城的脸,这两字他说着都有些艰难。
君留山也是微微一怔,慢慢地将右手抬了起来,露出修长冷白的指肚,放进那只坚持不懈伸向他的小手里,一只小手也就包得住他一只手指而已。
“这个孩子陛下当真决定要将他维护到底了?”
“那也总不能让朕见着他生来就夭折吧。”
君后辛戳了一下见着好看的人就不理爹的没良心的小崽子,眸色一瞬间有些深沉。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外家,身份朕也明白有多敏感,王安龄是大岳的叛臣,他偏偏是王安龄的外孙,又是朕的长子,若是为了皇室好,该将他杀死在襁褓里。”
“只是看着他差点无声无息死去的时候,朕又心软了。”
抓到人的孩子心满意足地收紧了手,被戳了也半点不予理会,只一心要将那只手抓过来搭在身上才安心。
君留山也随着他折腾,只是静静看着君后辛,以君后辛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才得了长子,算是有些迟了。
但他到底还是个年轻的父亲,还有着没有被分割出去过的天生的父子亲情,哪怕是在皇家,也有那么微薄的一些真情在,现在这些真情都被他交给了这第一个孩子。
“朕原本是打算养他一段时日,等着从后宫挑出个还行的就将他过继过去,从此不再提他的身世,也不给他什么东西,能平安活过这一辈子就算给他的恩典了。”
“可是容不得他命的人也太多了一些,弄得朕都不敢让他离开身边了。如今也就这么养着吧,反正宫中没有皇后也没有嫡子,他也威胁不到什么。”
君留山沉吟了半晌,才淡淡颔首,算是认同了君后辛的说法,也容许了他的做法。
他刚回来就进了宫,路上换了王服,也没有带什么小玩意,想来想去,也拿不出什么见面礼。
“本王今日没有带什么东西,改日再向他补上见面礼吧。”
“朕替他先谢过王叔了。说起来那日岑侯送了他一个布老虎,小家伙喜欢得睡觉都要放在身边才睡。”
君后辛也是无奈,他轻轻颠了颠怀里的小人,惹来冬奴不满地哼唧了两声,眼神放在君留山的身上依旧不肯动摇。
“这是看在岑侯长得好看的份上,连朕送他东西没有这个待遇。”
“朕瞧着他也不用什么礼物了,王叔多来看他几次,他就能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幼子纯净天真,比大人更易讨人喜爱,君后辛也看出了君留山对他的容忍度比对自己要高了许多,试探着开了口。
君留山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只是在手要被逮着什么都想要磨牙的小家伙塞进嘴里前,微用了力将手指抽了出来,轻轻在挥舞着还要来抓的小手上点了一下。
“宫宴快要开始了,请陛下更衣。”
冯喜看着时辰轻声提醒了一句,君后辛也反应过来,将抓不到人委屈扁起了嘴的儿子交给了林善,脱了手才发现抱着已经站了许久,手都有些酸了。
君留山不用更衣,但需将仪容再打理一番,送君后辛去了后殿,很快有人跟着将冬奴送了回去,林善前来,要替摄政王重新束发戴冠。
热水送来,刮面修指,皆是林善亲手伺候,其余的宫人捧着东西若无指令便一动不动,进退之间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君留山在林善替他梳发之时多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闭眼任人动作,林善手巧又稳,殿中又点了一炉安神的香,淡香缭绕,便是君留山也不由放松了下来。
很快林善就替他束好金冠,又将官帽戴上,请他起身整理身上的衣物,又有人将三盘佩饰奉上,说是君后辛要送去王府给摄政王的。
君留山抬臂让人将腰间玉带重新束过,扫过满满三盘打开的盒子,从中指了一串玉珠,让人替他戴上了左手,又要了一个香囊,挂在腰间。
他的那块双龙玉佩去大漠没有带上,大漠得的石牌也不适合现在这身衣服,因此身上倒是除了腰牌并未再有其他累赘。
官员入宫佩饰皆有规定,皇帝和宗室在这种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倒是不用守着那些,但君留山一向不喜身上有太多坠物,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的心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