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的顾虑不是空穴来风,就连许小园都知道,昔日他一脚踹飞自家四妹的婚约,而后又带领兄弟打到姐夫家,外面都在传,有他这个“门神”,孟家姑娘没人敢娶了。
如今大小姐好不容易再嫁,打翻了传言,倘若他再去把新姐夫抓起来,“门神”地位兴许就彻底稳了。
然而,自打当了这个官儿,他忽觉身上有了担子,先前程大人虽无功,但也无过,起码在百姓们心中是没有被诟病的,他总不能坏了这条路啊,万一将来程逸珩回来,也好叫他看看,自己可没丢他爹的脸。
何况,这件事此时的确不归他管,但那饭馆掌柜说的也没错,等百姓们乱起来,轮到他来管,也就来不及了。
有心去找户部尚书,连对方面儿都没见着,那府上人直接回复他:“若是单凭百姓一家之言,就劳官府出动,未免小题大做,这不是为民造福,而是搅乱民心。”
那人还意味深长地劝他:“官场诸事,牵一发动全身,有些事情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又没有确凿证据,你说是不是?”
证据自是有的,要不然怀安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说来也是巧合,前几天死缠烂打非要进瓷艺社的翁绒绒,她逃走的哥哥翁老板先前原本做的就是大米的买卖,将大米从城外农家那里收购,运到城内转卖,赚取中间差价。
他诚然不是什么善茬,利用后台将大米源头包干了,也是垄断了生意,可是他的价钱没有高得离谱,百姓们吃得起,至于是从谁手里买的,倒也无所谓。
后来,他的后台没了,其他米商就联手把他给弄倒了,然而好景没多长,这些米商刚刚得回来的生意,又被另一人给抢了,这人自然就是曹忠。
翁老板那里有账本,是与先前合作的农家一起记录的,写了之前与如今的米价收购倒卖详情,账本有相关农家数十人的手印,假不了。
翁绒绒想为哥哥出气,这件事办得特别积极,半天的时间就弄到了那账本,账本一翻,曹忠罪证确凿。
可是,那户部尚书福大人本是皇室宗亲,他不管,怀安也只能不再去叨扰。
想自己先去探探曹忠的为人,可不方便公然露面,便回去在孟家提了一提,希望能把大姐接回来住几天,然而,听潘兰芳摆手道:“你大姐如今在曹家享福呢,听说十几个丫鬟婆子们伺候着,我都叫人去问过好几次了,你姐夫疼爱她,舍不得她娘俩儿回来。”
怀安将这话听到心里,权衡一番,既然他对大姐是很好的,那大抵不会迁怒于她,如此的话,别怪他公事公办,不客气了。
这举动虽利用了那份“疼爱”,把“深情”当做了筹码,可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安排了几人到曹家门前叫骂,不一会儿,曹家下人开了门,双方对骂一番,对方忍不住动了手,怀安立刻下了拘捕令,派人将曹忠给抓了起来,理由是他对下人管束不严。
那动手的下人是惊呆的,他们刚才用指头一点,面前叫嚣的人就倒地不起了,本来就纳闷着,又瞧着兵丁们不来找他们麻烦,反倒是把自己老爷抓走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们不敢妨碍官府办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被带走。
怀安第一次与这位姐夫见面,就在这巡捕房里。
曹忠生得圆润,保养得细皮嫩肉的,他先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家下人打架之事才被抓,客客气气跟怀安道了歉,又和和善善地认了亲。
怀安见他态度尚好,跟他直说了米价一事,曹忠先是一愣,而后就笑起来:“你瞧瞧我,我以前在别的地方做生意,搬来浔城没两年,对浔城的行情完全不懂,这可就出错了,光按照外地的市价来定了,我的错,我的错,回去立刻整顿。”
这就成了?
怀安原本把事情想的十分复杂,却不想,一句话的工夫就给解决了。
又听曹忠道:“你我这般关系,我就更不能让你为难啦,总不能让外人抓了把柄,说你徇私包庇啊,要不这样,你也先别放我了,你让人把我管家叫进来,我安排他立刻整顿,整顿好了,你再放我,不整顿好,我绝对不走!”
如此省心,怀安都要受宠若惊了。
遂同意他管家进来,两人私密相谈了一番,对方离去,曹忠老老实实坐着,叫他怎样就怎样,丝毫没有怨言,同时还劝诫其他因为犯事儿被关在这儿的人好好听话,多想着自己的家人,莫要再做违规的勾当。
他十分擅长言辞,将这些人说得忏悔不已,感激涕零,一个个发誓出去后一定好好做人。
就连那关押他的兵丁们也在相互议论着:“不摆架子,不拿与大人的关系说事,还不让大人为难,这人看上去还不错啊,没准那事儿真的是无心之失。”
“对啊对啊……”
与此同时,管家已回到了曹家。
没多会儿,孟思汝乘坐着一顶四人帷轿,从曹家出了门,慢悠悠朝着孟家而来。
路过西大街,她掀开帘子,望见久违的闹市,恍若沧海桑田般,前尘往事尽难追忆。
耳边回响起那管家的话:“到孟家给老爷求情去,切记,倘若说错什么,亦或者有去无回,就再也见不到欢儿了。”
面对管家,她其实是忍不住回了一句的,她说:“怀安的秉性我了解,人在他那里不会被滥用私刑的,你们大可放心。”
“让你去求情,你去就是了,这是老爷吩咐的。”
一路徐徐前行,到了孟家门前,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下轿。
孟家女眷们迎将上来,引至内厅,见那丫鬟抱着毛毡,给思汝铺垫好了,才扶她就坐,又将送上来的茶水吹上一番,递到她手里,而后闲来无事,任凭他们说话,她站在思汝身后,一下一下给她垂着肩膀。
潘兰芳想拉着女儿的手说话,但看那丫鬟伺候得极细致,细致的……让她不好意思触碰了,就好像一件精心呵护的瓷器,放在异常昂贵的匣钵里,让人不由生畏,以至于只敢看,不敢摸。
虽不敢摸,但这情景潘兰芳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见思汝虽然瘦了,但家中下人这般服侍,还是有福气的。
她便与思汝保持了些距离,面对着相谈。
思汝与他们闲谈几句后,就道明了来意,潘兰芳一听,赫然站了起来:“怀安把曹忠给抓了?”
“是啊,我家老爷的确是犯了个小错,已承诺整改了,可二弟现在还没放人,你们不知道,欢儿喜欢他喜欢的紧,总在哭闹,想必他在那巡捕房也是想念欢儿的……”
“那肯定的啊。”潘兰芳道,“我们都想念着欢儿,他们朝夕相处,陡然分开,定是更加想,这怀安是怎样做事的,太没个轻重了!”
孟思汝低着头继续道:“二弟的脾气你们也了解,火气上来了就爱动手,如今有了权,更肆无忌惮了,万一……你让我和欢儿怎么办啊?”
她说着,挤出两滴眼泪来。
而后,念及欢儿,眼泪忽的簌簌落下,止也止不住。
潘兰芳看到她的伤心,却看不到伤心的真正缘由。
丫鬟提醒孟思汝该回去了,她只好将人送了出去,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教训怀安的,你放心,准保尽快把曹忠好好地放了。”
孟思汝抹了抹眼,没说什么话,低头往外走。
刚出了门,正好思卿回来,她脚步走得急,与从里面走出的思汝撞了个正着。
孟思汝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抖了抖,抱起胳膊笑看着思卿:“四妹,是你啊。”
思卿看到她,亦是一喜,要去拉她,可她身边的丫鬟一个箭步上前来,挡在了两人面前。
思卿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困惑了一会儿,无奈道:“好吧,我不碰就是。”
然后与思汝隔了一人对话:“大姐您好不容易来,这就要走了吗?”
“欢儿还在家,我得早点回。”
“那……怎么没带欢儿一起过来?”
“欢儿想念我家老爷,哭闹着,带过来不方便。”
“曹老爷这么疼爱欢儿啊。”思卿见她一直低着头说话,除了刚才撞到的时候,她惊喜道了一句四妹,再之后的言语就全都是不冷不热,平淡的像是在背书。
好似再次出嫁之后,他们之间疏远了不少。
思卿觉得聊不下去了,加之那丫鬟一直拿警惕的眼神瞪着她,便与思汝告了别。
站在门内看思汝上了轿子,又觉得奇奇怪怪,可究竟哪里奇怪,她也说不出。
这晚,怀安回到家,可就遭殃了。
潘兰芳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斥责,说他多管闲事,不讲情面,又说他逞官威,不把思汝放在眼里,而后上升到不把她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最后把整个孟家都拉进来了。
这番训斥原本也要孟宏宪加入过来的,但孟宏宪眼中,即便怀安是他儿子,如今有了官职,多少还是要注意尊卑的。
他不肯来,潘兰芳却不管这些,她只关注思汝的幸福,非得叫曹忠平安回去不可。
当然,这幸福只是她以为的。
她说完后,又开始哭,她一哭,老太太就心烦,也不管谁对谁错了,两边挨着训。
老太太训人,何氏就在一旁搭腔。
而后,潘兰芳哭得就更厉害。
直哭的怀安耳鸣眼花,想找根绳子就地了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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