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徐云期寒症突发之后,太医院的何老太医每过几日就要过肃王府一趟,每次她好奇问及病情,何太医只是慈和笑着,答只是寒疾,因怕留下病根,才如此谨慎,并时不时叮嘱她要按时服药,还有切记不能受凉。
这样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身侧还有赵豫戈这尊大佛事无巨细盯着,徐云期的病情才慢慢停止了反复,不再昼夜不分地昏睡,呕吐发寒之症也几乎消失了。
而在这一月来,拥有辽阔疆域的大梁也生了几件棘手之事。自今年六月来,长江流域的水患层出不穷,这一点徐云期也早有耳闻,当时听人说南方有些城池,水灾造成流民遍地,致使不少人因家园被毁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据说更甚者,流民易子相食。
水患过后,瘟疫渐生,其中惨状自不必多言。好在情况似是在好转,也波及不到长安来。
圣上李忻一向推崇儒学,又重佛教教化之功,他原本力排众议要亲自前往南方视察,可六月以来,自淮水以南之地的瘟疫爆发,愈演愈烈,闻者无不色变。好容易控制下来了,眼见快入冬,南方流民起义又卷土重来。朝中几位老臣哪里还肯让圣上以身涉险,反对的奏折堆了好几沓,摆在永成帝的案前,让他望之兴叹,眉宇间怒气难掩。
他面容清隽,神情却极是庄重威严,垂目看着手里的一道奏折,眉头蹙起,渐渐拧成一道,他冷笑两声,将那本奏折狠狠掷在了地上,这一声,惊醒了正在榻上小憩的华服女子。
那女子正是四妃之一的淑妃王氏,丞相王融之女,琅琊王氏之后。只可惜,当初的江左王氏巨族早已消弭,到如今四分五裂,不复往日“王与马,共天下”之雄风。
王淑妃面容端丽,闻得异响,急忙下榻,提裙匆匆几步上前将那本奏折捡起,放到案上。
她怕他气坏了身体,芳唇微动:“皇上…夜深了,这奏折所剩不多,明日再批吧。”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李忻凤目一扫,其中威严让人不敢开口,他怒道:“这伙酒囊饭袋的废物!拿着朕给的饷银,只知道溜须拍马。好不容易这两月入秋,瘟疫控制下来了,赈灾饷银又不知到哪儿去了,现在流民遍地…”
李忻抬手按了按额角,“淑妃,你说,朕还能睡得着吗?”
还有更让他焦头烂额的事,他未曾提及,瘟疫过后流民匪寇,南方多个郡都生了暴动,民不聊生先不说,如若这些人联合起来…
王淑妃听得圣上怒斥,不敢置喙妄议朝政,只柔声劝了几句,就见李忻打开另一本奏折,手拿朱笔,看了几眼,他将那奏折摊开,递给王淑妃,冷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如今南方起义不断,还在提议朕治丹阳的罪,说她目无法纪,不守妇德,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王淑妃看了一眼,随即了然,这奏章是谏议大夫郑抟递上来的,他本就年老,又深谙儒家道义,时不时就要上书弹劾弹劾。
对于丹阳公主的行径,李忻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之所以视若无睹,只不过是为了给李氏皇族扯块遮羞布挡挡,如若真要治罪,那不止丹阳,连他那个皇弟也要一并问罪了。
丹阳自性情大变后,她所做之事,自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她自以为瞒的很好的那一桩。
辟了一方紫竹院,将人给藏得密不透风。
她当他不知,他只是不说破罢了。
……
这一日天光正好,因前一夜下了些小雨,空气中尚带了些湿润之意,园中树木枝叶上,还残留着几滴剔透露珠。
前几日芳璟递了拜帖来肃王府,听闻她身体有恙,特地去了灵逍寺,给她求了一个护身符,还嘱咐她闲时得空,要多出外走动。
“看你整日闷在屋子里,脸色都虚白了。”
是以这一日,赵豫戈得闲,二人早早起身,穿戴完毕。徐云期坐在铜镜前画眉,赵豫戈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手画眉,敛目之时,望见昏黄铜镜里他站着的身影,手搭在她肩上,人却好像在出神。
她画好了一边,开口问道:“又想什么呢?”
她发现他最近时不时就会露出这种神态,眼神飘得很远,眉头蹙着,好像被某种心事缠着。
赵豫戈被她的声音拉回来,他唇角牵动,掩饰道:“看夫人描眉。”
这段日子以来,不知何故,赵豫戈待她好似上心了不少,从前呢他还老有些拉不下面子来做的事,说的话,如今好似都不是烦扰了。
到了夜晚,这厮也变得分外缠人,不等她求饶便不停。
他从她手里取过黛笔,“我来。”
徐云期还未答话,他已俯身下来,神情专注,仔细给她描起来。
平疏和东菱在一旁见状,都低头窃笑起来,让徐云期面上难免有些红。
他的脸近在咫尺,说话间气息打在她脸上,她盯着他的喉结,天马行空在胡思乱想,男子在颈项处多生了这样一块骨头,他们难道不会疼吗?
正这样想着,他喉结动了动,“好了。”
赵豫戈扳过徐云期的肩仔细端详一番,观察自己的杰作般,唔…好像有些不对称?
徐云期在镜子里看了一会儿,不忍出言打击他,抬手在略浓的地方擦了擦,乍一看也还不错。只说了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方面的手艺,赵豫戈信以为真,扯了扯嘴角,莫不是因为他从前学过几年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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