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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灵逍

寻君记 夷歌四起 6269 2022-11-05 02:10

  从那日徐云期寒症突发之后,太医院的何老太医每过几日就要过肃王府一趟,每次她好奇问及病情,何太医只是慈和笑着,答只是寒疾,因怕留下病根,才如此谨慎,并时不时叮嘱她要按时服药,还有切记不能受凉。

  这样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身侧还有赵豫戈这尊大佛事无巨细盯着,徐云期的病情才慢慢停止了反复,不再昼夜不分地昏睡,呕吐发寒之症也几乎消失了。

  而在这一月来,拥有辽阔疆域的大梁也生了几件棘手之事。自今年六月来,长江流域的水患层出不穷,这一点徐云期也早有耳闻,当时听人说南方有些城池,水灾造成流民遍地,致使不少人因家园被毁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据说更甚者,流民易子相食。

  水患过后,瘟疫渐生,其中惨状自不必多言。好在情况似是在好转,也波及不到长安来。

  圣上李忻一向推崇儒学,又重佛教教化之功,他原本力排众议要亲自前往南方视察,可六月以来,自淮水以南之地的瘟疫爆发,愈演愈烈,闻者无不色变。好容易控制下来了,眼见快入冬,南方流民起义又卷土重来。朝中几位老臣哪里还肯让圣上以身涉险,反对的奏折堆了好几沓,摆在永成帝的案前,让他望之兴叹,眉宇间怒气难掩。

  他面容清隽,神情却极是庄重威严,垂目看着手里的一道奏折,眉头蹙起,渐渐拧成一道,他冷笑两声,将那本奏折狠狠掷在了地上,这一声,惊醒了正在榻上小憩的华服女子。

  那女子正是四妃之一的淑妃王氏,丞相王融之女,琅琊王氏之后。只可惜,当初的江左王氏巨族早已消弭,到如今四分五裂,不复往日“王与马,共天下”之雄风。

  王淑妃面容端丽,闻得异响,急忙下榻,提裙匆匆几步上前将那本奏折捡起,放到案上。

  她怕他气坏了身体,芳唇微动:“皇上…夜深了,这奏折所剩不多,明日再批吧。”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李忻凤目一扫,其中威严让人不敢开口,他怒道:“这伙酒囊饭袋的废物!拿着朕给的饷银,只知道溜须拍马。好不容易这两月入秋,瘟疫控制下来了,赈灾饷银又不知到哪儿去了,现在流民遍地…”

  李忻抬手按了按额角,“淑妃,你说,朕还能睡得着吗?”

  还有更让他焦头烂额的事,他未曾提及,瘟疫过后流民匪寇,南方多个郡都生了暴动,民不聊生先不说,如若这些人联合起来…

  王淑妃听得圣上怒斥,不敢置喙妄议朝政,只柔声劝了几句,就见李忻打开另一本奏折,手拿朱笔,看了几眼,他将那奏折摊开,递给王淑妃,冷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如今南方起义不断,还在提议朕治丹阳的罪,说她目无法纪,不守妇德,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王淑妃看了一眼,随即了然,这奏章是谏议大夫郑抟递上来的,他本就年老,又深谙儒家道义,看什么都不顺眼,时不时就要上书弹劾弹劾。

  李忻抚颌沉思。

  对于丹阳公主的行径,李忻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之所以视若无睹,只不过是为了给李氏皇族扯块遮羞布挡挡,如若真要治罪,那不止丹阳,连他那个皇弟也要一并问罪了。

  丹阳自性情大变后,她所做之事,自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她自以为瞒的很好的那一桩。

  辟了一方紫竹院,将人给藏得密不透风。

  她当他不知,他只是不说破罢了。

  ……

  这一日天光正好,因前一夜下了些小雨,空气中尚带了些湿润之意,园中树木枝叶上,还残留着几滴剔透露珠。

  前几日芳璟递了拜帖来肃王府,听闻她身体有恙,特地去了灵逍寺,给她求了一个护身符,还嘱咐她闲时得空,要多出外走动。

  “看你整日闷在屋子里,脸色都虚白了。”

  是以这一日,赵豫戈得闲,二人早早起身,穿戴完毕。徐云期坐在铜镜前画眉,赵豫戈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手画眉,敛目之时,望见昏黄铜镜里他站着的身影,手搭在她肩上,人却好像在出神。

  她画好了一边,开口问道:“又想什么呢?”

  她发现他最近时不时就会露出这种神态,眼神飘得很远,眉头蹙着,好像被某种心事缠着。

  赵豫戈被她的声音拉回来,他唇角牵动,掩饰道:“看夫人描眉。”

  这段日子以来,不知何故,赵豫戈待她好似上心了不少,从前呢他还老有些拉不下面子来做的事,说的话,如今好似都不是烦扰了。

  到了夜晚,这厮也变得分外缠人,不等她求饶便不停。

  他从她手里取过黛笔,“我来。”

  徐云期还未答话,他已俯身下来,神情专注,仔细给她描起来。

  他的脸近在咫尺,说话间气息打在她脸上,她盯着他的喉结,天马行空在胡思乱想,男子在颈项处多生了这样一块骨头,他们难道不会疼吗?

  正这样想着,他喉结动了动,“好了。”

  赵豫戈扳过徐云期的肩仔细端详一番,观察自己的杰作般,唔…好像有些不对称?

  徐云期在镜子里看了一会儿,不忍出言打击他,抬手在不对称的地方擦了擦,乍一看也还不错。只说了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方面的手艺,赵豫戈信以为真,扯了扯嘴角,莫不是因为他从前学过几年丹青?

  两人登上马车,到了灵逍寺时,正赶上人多的时候,寺院阶前有不少人正在登阶,两人携手而行。灵逍寺是大梁闻名的佛门之地,加之永成帝造了佛祖金身赐下,一时更是风头无两,香火繁盛,不过,据说此处祈愿也十分灵验。

  到了正殿,香客众多,有平头百姓也有锦衣华族,一位招待宾客的僧人见他二人带了侍从婢女走上前来,低头颔首过去见礼,领他们二人入内。

  在佛祖面前,徐云期摒除杂念,虔诚跪地祈福,朝着那座慈眉善目的金身拜了三拜,随后双手合十,闭目,口中念念有词。

  拜完佛祖,两人又在寺院里逛了一圈,观赏壁画,听僧人们诵经,转眼间,不过一个时辰,就有小沙弥来告知,说后院厢房已备好午膳,二位施主可移步前去。

  后院的厢房自然不是人人都能住的,一般而言,稍有权势的府上,带的管家侍从都会事先知会,让寺里留出厢房。徐云期见那小沙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带着一种狡黠天真,她向来很喜这种有礼小童,从香囊里拿了几个钱出来,眉眼弯弯,让他“拿了去买糖吃。”

  那小沙弥羞赧,她把铜钱塞在小童手里,摸了摸那顶小光头,说当成给他带路的酬劳,小童这才接了,笑得露出还没长起的牙缺。

  赵豫戈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神色莫辨。

  曲径通幽,他们穿过七折八折的回廊,渐渐离人声嘈杂处越来越远。

  “方才,夫人许了什么愿?”行走间,赵豫戈侧头问道。

  “在佛祖面前祈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徐云期莞尔道。

  他点头,片刻后,又问,“那你后面又去求了一道符?既然求了,就要好好戴着,不要丢三落四,回头又让婢女们好找。”

  他原本是不信这些神佛的,可到了今天,他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为何寺院里总是人满为患,人人都向佛祖祷告,有人祈求官运亨通,有人祈求无病无灾,只因这世间,有太多人力不可及的事,也有太多令人防不胜防之事。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刻的无力。

  不料徐云期横他一眼,“那道符不是给我自己求的,是给芳璟求的,那是送子符。”她在他眼中,就是那么一个丢三落四的人?

  送子符?

  赵豫戈愣住。

  他沉默着,携住她手,再无言语。徐云期见他忽然如此,心里疑惑稍许,不过他向来如此,也就没再开口。

  他是个骄傲之人,下药之事查了这么久,竟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更不能叫徐云期知道这件事,让他此时觉得,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回去,还是要再把所有日常用物拿去查验一遍,防止有缺漏之物。

  从他们来时所走的那条道,延伸过去的那个方向,有僧人们午休时的诵经声依稀入耳,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听不真切,梵音呢喃,好似有一种能让人心安宁的力量。

  快接近厢房所在时,前院有一片空地,周围古树参天,时已入秋,日光照耀下,满地金黄,仿佛被织成了巨毯。

  不远处有几座凉亭,徐云期往那处扫了一眼,说来也巧,周家两名表亲,连带舅母,都在那处乘凉。

  徐云期许久未见舅母郑氏,心里喜悦,老远叫了一声,“舅母!”

  郑氏乍然见到几月未谋面的外甥女,也是一惊,随即转为喜,笑着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老早就听说你卧病,如今可见好了?遣人给你送去的药材可收到了?”

  徐云期自小把舅母当成半个母亲,朝她展颜一笑:“收到了,有了舅母的药材,云期想不好都难。”

  又问了她几句进香祈愿之事,问完话,郑氏目光在徐云期身后的男子上停留片刻,露出满意之色,因早已见过数次,也不拘束,朝他寒暄几句。

  周璎有孕在身,看着兴致不是很好,她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老样子,她会来此,想必是要给腹中胎儿祈福。

  徐云期的表兄周璞自从她回长安以来,除了必要的正式场合,平日里对她,是能避则避,这一点,徐云期早就察觉出来,心里也是无奈,当初拒了婚事,舅父舅母心态宽和,只说顺其自然就好,可表兄周璞年少,血气方刚的年纪,乍然被心上人拒婚,如今她还领着新婚夫婿站在他面前,想要泰然自若,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周璞眉宇间带了一丝不自然,眼睛瞟向他处,声音艰涩道:“阿云,你也来上香?”

  他朝赵豫戈颔首,赵豫戈也点点头,算是回礼。

  徐云期落落大方,“嗯,我身体初愈,趁着天好,便想着来上柱香。”

  周璞待她,全无了从前的无拘无束,眼里除了黯然,再也没有人往日的赤诚,在一旁坐下后,他也甚是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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