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延平桥建于先帝永平二年,早在普门寺建寺之前便有了。
普门寺落成之日,据说正是当年,先帝嫔妃受观音托梦,诞下皇子之时。彼时先帝龙颜大悦,感召观音业力,故赐名普门禅寺,并定为大梁国寺,随后又为菩萨重塑金身,赏赐寺中比丘无数。
记得往事的师叔伯们曾说,先帝这般一来是为妃子还愿,二来便是望普门寺能护佑小皇子平安喜乐,太平一生。
普门寺初初落成之时,先帝曾怀抱着小皇子来此游玩,眺望远处崇山峻岭,一时感慨万千,便遂将脚下这座白玉石桥赐名做延平桥。据传说,那时先帝指着远处的崇山,对怀中尚在牙牙学语的小皇子道,望他能延永平之盛,使大梁国运昌隆,一统河山。
只是如今这桥,却要被拆了。
慧明办事一向谨慎,可唯有这次愣是生生闹得众人皆知,不过半日功夫,切莫说是合寺众僧,就连太后身边随侍的丫头都知道今日午时奉旨辟林拆桥一事。
我站在桥头,心中既暗喜,又忐忑,委实不知这般动静是否能真的引来太后。眼见着午时越来越近,慧明有些着急,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师兄,这午时愈发近了,桥……当真要拆?”
我心中又何尝不急,眼望着午时临近,可周遭仍旧毫无动静,莫非我猜错了?
“师兄……”
我犹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将手一挥,断喝一声:“拆!”
“我看谁敢!”
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威仪地怒喝,打断了我的命令。我转过头,正见一众侍女簇拥着太后款款醒来。我心中大喜,却仍依照理礼节双手合十参见,口称千岁。
太后冷冷扫过周遭,最后将视线定在我的身上,一阵阵威压袭来,全无数日前见到的半分温柔模样:“这桥是谁要拆?”
我上前一步,垂眸行礼:“回太后,贫僧奉旨拆桥。”
“奉的谁的旨?”
“回太后,贫僧奉陛下圣旨。”
太后发出一声冷笑:“哦?陛下圣旨?”
“正是。”
太后轻哼一声,一挥衣袖,凤袍在我眼前闪过,她步上桥头,睥睨一干人等,神色威严:“此桥乃□□敕令建造,国公督建,先帝赐名,你们若动了一砖一石便是对□□先帝大不敬。慢说你们,便是皇帝亲自拆桥,倒也要看看,这般罪名,他能不能当得起!”
我愣在那里,虽也曾听过许多有关延平桥的往事,却断断不知此桥还有太后口中这般的来历,不由心中惊讶万分。
“这……”我做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回禀太后,贫僧……奉旨辟林拆桥,若不……”
“奉旨?”太后笑得极为危险侵略,“我看他敢!”
停了片刻太后又道:“他若要拆这桥,便让他亲自来拆,休要假手于人!”
我顿时语噎,半句争辩的都说不出,可心中却暗喜不已。猛然间抬头谢恩之时,却见安离玉正侍立在太后身侧,恍若王母身旁仙娥,神色漠然不容亲近。
我忙低下了头,冷不防瞥见慧明正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那……紫竹林……”
太后凤眼微眯,冷冷地向我斜了过来,语气强硬得不容人半分质疑:“谁要是敢擅动这普门山的一草一木,先要问问哀家同不同意。”
这般威压我只在拓跋凛身上寻见过,如今从太后身上探得,竟有几分猝不及防。
我合掌再拜,虽有满心欢喜却不敢表露半分。
自那日之后,太后算是对那座延平桥上了心,日日派两个亲兵站在桥头看守,况且这数日,不知是否南疆事务的缘故,拓跋凛也不曾再继续传旨拆桥,短暂的平静间,我也算舒了一口气。
只是安离玉这几日,或愁眉深锁,或神情冷漠,断断是寻不见那日她在延平桥上洒脱自在的模样,到叫我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些微微发堵。
我本想提出为安大将军做场法事,超度亡灵,可看着她那副生人勿进的神情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总是在路过竹林时,瞧着她若无其事地在永寿亭中做着针线的样子,心中暗自猜测,或许是她从未相信安大将军离世的消息也未可知。
自那日传来战报已过了七日,这数日来安离玉十分平常,我曾听太后身边的侍从们闲谈时提起,安家小姐自安大将军战败阵亡以来,平静得不似寻常之人,连半分伤心的模样都不曾看见,竟是从未见过这般铁石心肠的女子。
言罢,那几人都摇摇头长叹一声,枉费陛下对她这般上心云云。
可我却知,安离玉的泪只怕都是流到了心里。
那日师父圆寂的消息传来,我亦是这般如五雷轰顶,且莫说眼泪,我竟不觉伤感,脑中只有不见尸身断断不信师父已然辞世之念。
可真当见了师父,我却跪倒他身前,浑身颤抖,仍旧滴泪未落,心却若刀剐般疼痛。不是不流,是当真流不出,仿佛那一刻,我已然是忘记了流泪究竟是何等的滋味,只能死死攥住师父僧袍一角,浑身战栗。
我猜安离玉大抵也是这般。
夜幕低沉,天空闪着几颗零散的星星,一轮明月高悬,却是难得一见的晴朗。我站在禅房窗前,静静地看着竹林的方向,心绪低落,兀自猜测着此时的她究竟在做些什么。
忽然,远处似有人影闪过,让我着实吃了一惊。普门寺向来寺规严明,加之近日又有太后驾临,更是戒备森严,又岂会允许这三更半夜有这般闲人出没?我心下大疑,随即便跟了上去。
那人虽走走停停十分小心,但摸索着走过寺中道路时却毫不迟疑,轻车熟路地便找到其中一扇角门,闪身而出。
我随即跟了上去,好在那人不曾发觉我,四下窥探并不曾见其他人时,便往寺外离去。跟得近了我方才发现那人手中,还提了一件物什,只是天色昏暗,什么也不曾看清。
那人出了寺,更为放心大胆地向寺外走去,一路都不曾回过头。
更深露重,秋风瑟瑟,那人衣着单薄,却浑不在意,走得飞快,转眼便闪入紫竹林中,不见人影。
我在外犹豫了一会,定定心神,随即闪身一同入了紫竹林。
紫竹林中,竹影摇曳,月光斜斜地洒入其间,微风拂过,影影绰绰,斑斑驳驳,不知几时升腾一片幽然的秋雾,令人觉得仿佛已离却人间。
“你倒是跟了许久。”我猛地转身,堪堪对上安离玉阴郁至极的面庞。
月光之下,我隐隐瞧着她的眼圈似有泛红,双眼怒火喷薄,全无那些个侍从说的平静如初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
她看着我,眼中怒火更甚,像是要将我生生吞食一般:“我来此自有我的道理,你又何须多管闲事?”
我寻思一下,这事看来我确实有了几分多管闲事的嫌疑,但我更好奇,她究竟要来做的是什么。
“你来此做甚?”
不知怎的,她的神情忽而软了下来,低眉间竟发出两声极为细微的抽噎。
“莫非安大将军……”
“胡说!”她猛然抬起头,惊了我一跳,她拼命压低声音却又十分恶狠狠地对我道,“我父亲征战沙场数十年,大小百十余战,又怎会因小小南蛮伏击,而为国捐躯?”
我一愣,冷不防瞥见她身后装满了纸钱的竹篮放在一处,心下已然明了,一时心中不由一紧:“可你最终还是信了……”
“我没有……”她申辩,即便努力压低声音却也在寂静的紫竹林间听得尤为清晰。
我亦不拆穿她,只是走到她的身后,将那小小的竹篮拎了起来,指尖抚过那一片片冰冷的纸钱冥镪,望向她沉默不语。
“我……没有……”她申辩的声音模糊了,也无力了,踉跄跌退两步,身子也泄了下去。
风撩拨竹叶,发出低语,散于林中。一片沉寂间,低低的啜泣终究响起,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身子软软地跌下去,双手抚面痛哭出声。
其实……我早知道那人是她,那般娇小的身形除了她并无二人……
我看着她,迟疑万分,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是该上前去,还是该袖手旁观。
“我父亲征战沙场数十年,又怎会、又怎会落在南蛮伏击中,全军覆没……”她哭得极是不甘,极是怨恨,“恨只恨我身为女儿之身,不能与父同上战场,还要在平京之中受人挟持困顿……”
她泪水涟涟,全然不顾及形象,双手捂住脸颊,泪水从水葱似的指间溢出,压抑多日的情绪喷涌而发,一滴一滴泪珠落入土地之间,也落入我的心里。
我向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直挪到她的身前,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悬在半空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去搀扶她。
“施主……节哀……”
我僵硬地在她面前吐出这四个字,却不知如何再去劝慰,我瞧着她止不住的泪水,只觉得那一滴一滴的滚烫,仿佛落进了我的心里,灼得我生疼。
我将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却不知如何安慰,喉头滑动一二,却由始至终再说不出一个字。我犹豫着将视线转向旁处,却猝不及防被她一把狠狠抱住,她扯着我的僧袍,将头埋在我的胸前,泪水洒落我的胸口,顿时令僧袍的颜色深了许多。
我双手悬在空中,佛珠还吊在掌间,僵硬着身体,动弹不得,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立掌,半是歉疚,半是定心地轻轻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任由她伏我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长按三秒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