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身子不好我就最怕喝药了,谁能想到我爹是妙手回春的大夫,我可以说是闻着药香味长大的。”
白祁仍是不为所动,将勺子递到她嘴边。
“喝药。”
柳如烟继续转移话题,“之前风哥哥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时候,也是我爹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虽然他最后还是被断言命不久矣,但是我爹医术真的很高明!”
白祁无视掉她眼中的眷恋和崇拜,依旧不容置疑的说,“喝药。”
见百般打岔无任何作用,柳如烟可怜兮兮的看着白祁,用着商量的口吻对他说,“能不能……不喝啊。”
虽然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动容,但白祁仍是努力克制不被迷惑。
“你在开玩笑。”
柳如烟索性不管不顾了,扬言道,“这个药真的很苦嘛!”
“良药苦口。”
印象里,她好像除了对风哥哥和爹爹撒娇之外,不曾与任何人如此撒娇过。
唇边的一勺药实实在在的提醒着她——它到底有多苦!
那浓厚的药香味在鼻息间挥之不去,她的小嘴闭得紧紧的。
“不喝,坚决不喝!打死我都不喝!”
说完之后,偷眼去看白祁的面部表情。
然而白祁仍是面不改色,他突然放下药碗,朝外走去。
柳如烟心中涌起一股黯然失落的感觉——白祁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在气她太过矫情?她是不是被他讨厌了?
这三个问题还未来得及思忖出答案时,就见白祁重新回到她的榻前。
她看着白祁重新捧起药碗,“喝了它,不会苦的。”
此时的白祁眼中含着一抹柔光,就连薄唇也在微微上扬着——真好看啊。
柳如烟像是被蛊惑了,半信半疑的看他,“真的?”
她张嘴乖巧的喝下那一芍药,下一刻,苦涩的味道在嘴中晕染开来。
味蕾难以承受这股苦涩,她吐着舌头,怒道,“你骗人!明明就很苦,唔……”
下一瞬,她感受到了嘴中有着甜丝丝的味道,她嚼了几下,终于品出味来,那是蜜饯。
“还苦么?”
对视上白祁眼中的柔和时,柳如烟像是被施咒了,她呆呆的看着不同于往常的白祁,难以从他的改变中回过神来。
她的唇边泛起一抹浅笑,“不苦了不苦了,没想到白祁你还这么温柔体贴呢,将来一定是个好郎君。”
一碗药在白祁的连骗带哄之下,可算是见了底。
柳如烟直勾勾的盯着白祁的俊颜瞧,见着他的一举一动。
拿起搁在一旁的手帕,为她擦嘴。
那眼神格外认真一丝不苟,就连被她盯着的时候,也没有半点不自在。
看了许久之后,不知是由于病中神志不清,还是早有此意,柳如烟轻笑一声,“我要是没在边关遇到风哥哥,说不定我会先看上你呢!”
她接着似笑非笑的打趣着,“到时候你可就麻烦了,被我这个麻烦精缠着,一缠就是一辈子。”
白祁看着她眼中的似笑非笑,无比认真的看着她,不曾转移视线。
两人就这么长久的面面相觑着。
等柳如烟大病初愈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那时白祁接到了密旨,要去执行任务,来不及与她告别,就匆匆离去。
而这一走,就是半个月。
柳如烟坐在庭院中,凝视着落叶掉落的瞬间,一片接着一片,偶有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小半个月里,她不知该去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她的身边少了白祁一人,竟令她如此的不习惯。
她会开始怀念起两人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即便白祁至始至终都缄默不语,于她而言,也是好的。
比起现在的孤身一人,有他伴着的时候,总归是好的。
至于她故去的风哥哥,她已经好久没有因他而黯然神伤了。
到底有多久没有想起风哥哥了?
好像是从白祁出现后,她的风哥哥就开始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
而在今日,有人找上了她。
彼时柳如烟正坐于庭院前观望落叶,身旁忽然出现一人,身着一袭黑衣。
她还以为是白祁回来了,怎知转头望去,她的希望落了空。
“阁下是何人。”她语气平静的问着。
黑衣人有些吃惊于柳如烟的镇定自若,“陛下的影卫,那日我还同你拜堂成亲。”
此话一出,柳如烟她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人身上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二人是曾拜堂成亲过的。
而那大喜之日,就是一个笑话,甚至成为了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思忖不出黑衣人的来意,她故意笑着揶揄,“你不会是来找我负责的吧!”
黑衣人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说着,“你想多了,趁着他有要事在身,我必须同你说清楚。”
他稍顿了下,眼中有着一丝嘲讽,接着说,“对了,他现在是叫白祁对吧?”
柳如烟没有计较他流露出的冷嘲热讽,淡淡的问,“你想同我说什么?”
黑衣人这才将目光施舍给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与你不同,你不该招惹他的。”
闻言,柳如烟唇边溢出一抹自嘲,“我与白祁相交甚好,亦师亦友,何来招惹一说?”
然而说出亦师亦友这些字眼时,她的心中微不可察的有些膈应。
或许她潜意识里,没有认为他们只是单纯的好友关系。
听着她不以为意的口吻,黑衣人的脸上有着愠怒,他冲她冷然道,“你这样百般撩拨他,只会害了他!”
他试着平复翻滚的情绪,片刻冷静了些许,才接着说,“他是死士,他生来就不该有喜怒哀乐,否则下场只有死!”
死这个字一出,终于打破了柳如烟的沉着冷静。
她试探性的问,“影卫和死士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她之前问过白祁的,可白祁没有回答她,兴许他不想告诉她。
而趁着今日,她能够问个一清二楚。
看着柳如烟眼中的迷惑,黑衣人轻叹了口气,“死士终其一身服从一人,那人要他死他就必须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少顷,这个庭院里唯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再无任何的动静。
柳如烟喉间有些哽咽,她艰难的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口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她平复了许久之后,才艰涩的问他,“所以……他会死?”
黑衣人能感受到柳如烟对白祁的在乎,眼前的女人不同于别的达官贵人,不会视人命如草芥,因此他冰冷的脸色微微缓了缓。
“死士不该有七情六欲的,他们生来只为了陛下。”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以及在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之下,不得不的妥协。
“都是些苦命人,与你是两个世界的人。再这样下去,白祁他迟早会因你而死。”
柳如烟像是忽然成了失语症的病患者,她试着想要开口辩驳,然而她试着努力了好几次,仍是无法将话语说出来。
联想到白祁会因她而死去,她的心就一阵阵收缩着。
她不想看着他死,白祁那么好,那么温柔,不该就这么死了的。
黑衣人没有察觉到柳如烟的悲痛,继续说,“这些死士都是孤儿,举目无亲的,他们这一批死士是跟着陛下一同长大的,唯一的作用就是替陛下挡刀子,随时随地做好为陛下而死的准备。”
所以那晚他才会跟她说,他不知道明天和意外会哪一个先降临。
因此,他不能娶妻生子,他不能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
她的心一阵又一阵泛疼,鼻尖有些发酸——原来白祁是孤儿,她好想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抱抱他。
这些忽然出现的心疼,让她的眼前浮现起一抹雾气来。
“陛下的身边豢养了许多死士,缺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而陛下需要的是没有感情的死士!”
黑衣人交代完所有一切,就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去,就好像不曾来过。
然而柳如烟却深知他来过,若不曾来过此处,她心间的疼痛怎会凭空而出。
那抹难言的酸涩至今还浮现在她心头处,挥之不去。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黑衣人临走时的最后一席话,他说,“若长此以往下去,他有了喜怒哀乐,他的下场只有死!你当他为友,必定不愿看着他就这么因你而死去。”
最后是他近似恳求的话语,“夫人,离他远点吧,给他一条生路吧。”
生而为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半点喜怒哀乐。
正因为命运不公,他生来就只能是死士。
他的命运轨迹就这么早早的定了下来,他只能命不由己,生不为己,死又已晚。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压抑下这段时间产生的所有好感,她得把他驱逐出她的世界范围里。
今后的白祁不会出现在将军府中,书房不会出现二人并肩识字的身影,往后她是死是活,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柳如烟终是无法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悲伤,她将头趴在双臂之上,轻轻地啜泣着。
任由泪水肆虐她姣好的容颜——
过去之时,相处的一点一滴,她现在竟深深感到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珍惜着。
然而没过多久,白祁执行任务归来了。
一回到府中,看见柳如烟的贴身丫鬟时,逮住人就问,“她在哪。”
丫鬟看见多日不见的白祁,也十分诧异。
“夫人……夫人应该在屋子里。”
问到柳如烟所在的地方后,白祁转身就去寻她。
丫鬟看着白祁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再也没有想要去阻拦二人不顾礼法的相见。
自从白祁走后,她可是亲眼看着夫人日渐消瘦下去。
她只得边走边喃喃自语,“真不知道夫人会花落谁家。”
屋中,柳如烟正在绣着手帕。
她虽精通于琴棋书画,可在刺绣女红方面就稍逊许多。
“你在绣手帕。”
清冷的气息出现在身侧时,柳如烟就知身侧之人站着的是白祁了。
她按捺住想要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的念头,故作毫不在意。
她云淡风轻的说,“你这一去有小半月了,日后我便不教你识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