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凛凛，寒影清绝。
一点微弱的火光，在冰天雪地里，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但面对外界的狂风暴雪，它依旧用温暖的火焰，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给身处绝境、前途未卜的两人，带来一份心灵的慰藉。
面对漫漫长夜，红萼与何逐云只能用着闲聊打发时间。
方才的一场血战，何逐云不聊，红萼也不去说。因为红萼知道，此时他们还未完全脱险，若让自己的情绪失控，只会徒增另一方的烦恼。
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坚强。
何逐云看着眼前形容狼狈，全身却好似焕发光亮的女郎，在心中嚼着“顾红萼”三字，笑道:“逐云初闻先生之名，只觉着您的父母也忒奇怪了，给自家掌上明珠起这么一个名字。”
“可不是，我起初都要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你说说，别人家的女儿都叫什么花啊、玉啊的，我阿娘偏给我取了‘红萼’这两个字。”她饮了一口水，咂咂嘴。
心道:这山上的雪水倒也甘甜。
何逐云心悦诚服地说道，“如今逐云倒是想明白了，先生就如这花萼，风雨不摧，刀枪不侵。‘红萼’二字，颇衬先生。”
红萼拧紧水壶，挑眉道:“倒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说。不过，我却觉着，它还有另一层意思。”
“是何意？”
“这另一层意思，便是‘保护’。花萼的功用是保护娇嫩的花瓣，而我，生于大雍，长于大雍，自要以一身武艺，守护大雍百姓。”
说这话时，红萼遥望愁云惨淡的天际，好似透过这天，看到千千万万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
何逐云的内心，再一次动摇了。
如今衢州失守，事急从权，他此次的秘密任务，就此搁置，未尝不可。
一边是赤子之心，一边是陛下圣命。
他究竟要如何抉择？
“顾先生志向远大。”何逐云赞道。
红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都是师父教得好。”
在入上清宫之前，她的眼界还没这么开阔，局限在那一个一方天地里，只是想着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罢了。
何逐云又调侃道，“顾先生是安平伯的女儿？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像。”
安平伯纨绔之名，声名远播，就连何逐云这种新贵，都有所耳闻。他百般不解:那个不着调的安平伯，竟然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女儿来？
“大家都说我们长得不像。其实，我长相随了阿娘，性子随了阿爹。”红萼话锋一转，落到何逐云身上，“不说我了，都指挥使家中可还有什么亲眷？”
“先生应该是知晓的，逐云家里就一个阿妹，如今在宫里头。”
红萼迅速搜索起自己认识的宫妃来:姓何的妃子……
她恍然大悟，“你是珍妃娘娘的兄长？”
京城的圈子也忒小了。
何逐云摸了摸胡子拉渣的下巴，“看不出来么？”
“细看之下，你同珍妃长得的确有几分相像。”
他大笑，“哈哈哈，就如先生俏似令慈，我同阿妹的长相，也一个似母，一个随父。”
红萼想起珍妃宫里头那只白猫的手感，感慨道:“珍妃娘娘新养的猫儿贼漂亮，那一身滑溜溜的毛，谁摸谁知道。”
珍妃养猫没多久，正宝贝着呢。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便能摸上珍妃娘娘的爱猫的。
故而何逐云道，“顾先生同阿妹很熟？”
红萼点点头，“都指挥使也是晓得的，我负责过凝香糕一案，因此同珍妃娘娘打过几次交道。”
“原来阿妹常同我提及的顾先生，便是您。”
何逐云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顾先生不仅在宫里帮了她阿妹良多，又在此次吴地之行中救下他。
这么多的恩情，他该用什么来偿还？
……
翌日，雪停。
红萼同何逐云穿梭在密林之中，往东北方向而行。两人用轻功跑了两个时辰，终于见着了密林的边际。
红萼突然停下脚步，“有埋伏！”
密林之外，淬毒的寒锋已静候他们多时。
二人想不动生色地后退，却不知行踪早已暴露。
章奉抚掌笑道，“王爷妙算如神，你们果然出现在了边境。”
红萼眨了眨眼: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唔……好似他昨日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敢情他身为将领，统帅军队，自个儿没有一点思维能力？
“顾先生，不要躲了。请您出来，某有些话，要同您聊聊。”
“我同你聊天，你便会放过我们吗？如果没有，我又同你有什么可聊的？”红萼躲在树后，悄悄观察着敌方的布阵，寻找突破口。
但很遗憾，章奉此番有备而来，面对重兵围困，他们只有两个人。红萼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让二人全身而退的法子。
章奉继续说道，“顾先生昨日战场上的英姿，让章某心生佩服。某从王爷处，方知与顾先生，原来还有一段缘分。”
“我可不记得与你有什么缘分。”红萼望向何逐云，想看看他是否有脱险的法子，却见他无奈地摇摇头。
章奉理了理衣襟，“顾先生曾是勋哥儿的未婚妻，当年某还在萧家之时，勋哥儿还要唤某一声小叔。”
红萼学着市井小民的模样，啐了一口，“萧家人早就死绝了，你活生生站在这里，算哪门子的小叔？况且，我早就与萧家解除了婚约，与他们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既然顾先生早与萧家无关，又何必为他们奔走，一心替他们翻案呢？”
章奉的话一出口，红萼浑身汗毛直竖:她一直将这个想法藏在心底，不与外人说道，只同师父交过心。而师父断不可能将此事外传。
那走漏消息的人，一定在紫宸殿，目睹了她上呈证物的全过程！
那一日，在场者不过数人。究竟是谁！？
章奉不知红萼心中所想，还以为她被自己戳中了心事，便接着说道:“顾先生，你我都是一样的。你以为上呈了证物，狗皇帝便会为萧家主持公道了？你好好想想，陷害萧家的袁冰小儿，是不是还在逍遥法外？”
红萼沉默着。
“那狗皇帝成天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何曾管过手底下人的死活？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一旦有人威胁到他的龙椅，便都不会被容许存在。袁冰不过是一个帮凶，萧家覆灭真正的始作俑者，正是那狗皇帝！”章奉笑道，“顾先生，你不是想翻案吗？你若归顺于王爷，王爷自会替你主持公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红萼自藏身之地走出，将自己暴露在所有兵刃之下。
她的身上没有护甲，看起来是那样得脆弱，只消一击，便可取她性命。但她昨日在交锋之时所展示的实力，却让人不敢小觑。
弓箭手就位，利箭已对准灰衣女郎，只待一声令下，便取她性命。
所有人等待着红萼，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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