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穿过人群登台,他一上台还没还没动嘴,台下听众就先自顾自的乐起来,露醉仙对钱逊之说到“小钱的人缘真是好啊,一句话不说,就和台下混熟,这半场肯定是没问题了。钱先生真是教导有方,什么时候帮我调教一下这个见不得大世面的妹子。”
因为休息室中尚有一男二女,钱鼎章出门后也就没有顺手关门,反而是将门开到最大,以显得毫无瓜田李下之嫌。此刻室内三人都看得到台上情形。
钱逊之笑笑“露先生谬赞了,不是钱某自诩,小家伙原来各项也都算不错,但充其量中上,尤其是经验短缺,这也是我让他放单档时最担心的,但是现在看来他这个场缘似乎比我这个当师傅的都厉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难倒是那场大病生的开窍了?”
“嘻嘻嘻”何若曦在一旁笑了出来,露醉仙一个卫生眼过去,前者毫不畏惧,露醉仙没有办法只得和他道歉“这个妹子啊,被我宠坏了,真是。。。”说是道歉,不过语气中的歉意也就是那么一分二分三四分,这是一番经历后两人较之前更为相熟,说话做事自然也随便了一些。钱逊之在一旁看的有趣,也做计较,只是含笑看着她二人。露醉仙被看的有些发窘,连忙调转话题“看看,小钱今天说什么吧”
“各位老听客,你们大概也觉得好玩,今天梅李书场里的书,就没正常过,先是双档,后来三个档,晚上么,先是我爹爹唱单档,现在我又上来,让我先想想,还有啥个人员调配花头能翻伐”说着,装模作样的扳起了手指头口中则念着三下五去二,五上三进一等算盘口诀了。台下一见他这样,又开始闹笑起来。
“你也不要扳指头了,索性今天你们四个人唱一挡吧”有人开始起哄。
“各位老听客,这个比较麻烦,家父是因为小子之前碰到了麻烦无法及时感到,才拖着病体强自登台,这是做儿子的不孝,所以老爹爹今天是不可能再上台了,请各位谅解。”
台下王老郎中也在配合着做说明,一时间气氛顿就有点冷下去。钱鼎章眼珠一转又说到“现在么看看,时间也就三刻钟,再说正书么,有点不上不落。要不说一个折子吧”
听客们一听觉得也在理,就有人拔直了喉咙问“唱啥呢?要好听的”
钱鼎章笑着说到“下午么,我和小青那档,三笑,大家觉得还可以伐”
台下爆出震天响的叫好来。
“要么,把她再叫上来,给大家说一段《玉蜻蜓》阿好?你们要问来,你不是说三笑的么,怎么《玉蜻蜓》也会,我和你们讲,露先生说的时候我在外面听壁角学会的。大家觉得如何?”
本就是春节期间,大家听书是假,找个热闹地方凑热闹才是真,台下怎回不应?露醉仙看着这个热闹的场面也忍俊不禁,推了把何若曦“人家要你去么,你去就啊。”后者象征性的蹭着露醉仙扭捏了两下,也就抱着琵琶往台上走去。
上得台来,下手照例是要先抱着琵琶“叮叮咚咚”弹几下,试试音,这是弹词习惯,哪怕一分钟前在休息室中刚把品弦校好,但到了台上这就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动作。
钱鼎章借着“叮咚“声,压低了喉咙说到”今天唱《问卜》我起瞎子的角色,你就照着和你师傅拼档的样子唱,噱头我来放。“
“好的”何若曦轻轻回答,转而又恶狠狠的说道“你要是再敢拿本姑娘开心!!哼哼!”
“哼哼啥?啊,要不要我让你哼哼又哼哼啊”话一出口,钱鼎章心中马上懊悔起来,这话说的轻薄之极,说是语带调戏也不过分。当然在他前世面对21世纪新女性的时候,类似话说出去,不但听者不会脸红,个把泼辣的姑娘还会讥唇相讽“就你,银样镴枪头,真是人中狮子王!”。嗯,狮子一次三秒。。。。。
可在民国,面对的又是一个的小姑娘,女孩子本就早熟又常在江湖行走对男女之事也有一知半解,听到他这么说面皮红得不像话,伶牙俐齿也好像沾上了牛皮糖般。
钱鼎章赶紧道歉“刚才言出无状,实在不是有意冒犯。”
这样一耽搁,台下顿时不满起来“你个小家伙,才讲了一句话,小姑娘面孔就通通红,你本事阿是真大。”
钱鼎章随手在弦子上拨动几下假作调弦,心里在暗想如何打混过去。
这时候,梅老板却跑来给他解围了,只见他跑到状元台前低头和几个老人悄声商议,钱鼎章也好奇,但距离终归是有点远,竖起了耳朵也听不清说什么。
片刻一个老听客拍了桌子“你阿是奸商,我们买了签子进来的,早就坐好了,你现在过来让我们让位?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不让!”
钱鼎章也觉得奇怪,场子人都挤满了,这时候就不会再往外卖票了,怎么还有进场?
梅老板也无奈只是反复朝着那几位哀求商议,眼看就要僵持下去,却看到几人步入书场,他眼尖一看立刻喜出望外“陈先生?李先生?刘汉~~郎中!”一个激动差点喊出刘汉尼拔来。
书场中的听客也齐齐望去,梅老板见几人进场一溜小跑到他们跟前“陈先生,你看这个书场位置实在是。。。。。。”
“陈先生,下午见义勇为,实在是让人佩服,既然来听书,那肯定是欢迎的,你要不到我这里来,我们可以挤挤。”王老郎中适时解围。
刚才冲梅老板发火的那位听了这话,也不在作声,只是屁股往隔壁挪了挪,空出小半个身位来。众人一番运动后,还真就挤出三个空档。
陈布雷抱拳拱手“多谢给位父老,我几人莽撞而来倒是打扰各位听书了,梅老板,今天在场各位的签子钱就算在我的账上,每桌瓜子茶食也尽管摆上去,都由我来。算是给大家赔礼了。”说完各自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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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情节会涉及到《玉蜻蜓》这部书,所以先讲几句
《玉蜻蜓》是弹词界最著名的几部书之一,从流传时间长度和演唱者的数量来看,应该是不输《三笑》甚至略有超出。演唱的名家众多,版本也是浩瀚如烟,这里就不做索引考据的学问了。讲点八卦吧。为什么被称为小书之王的是三笑而非玉蜻蜓呢?
原因比较好玩,先介绍一下大致剧情走向,和三笑类似,也是一部书两条线。一条是金贵升离家出走在庵堂和女尼志贞有染,后金病亡。志贞生下遗腹子,无法在庵堂中养大,故而委托老佛婆将婴儿送回金家。路上阴错阳差,孩子被朱家捡去,而朱家后来因故无法继续收养,便将孩子给了退任的知府徐上珍。徐给孩子取名徐元宰,养大后16岁得中状元,胡凭借生父金贵升的遗物-家传宝物玉蜻蜓,最后和生母相认的故事。因为这条线以金贵升为头绪,故行内成为金家书。
另一条线是沈君卿寻访申贵升,长江遇盗,芙蓉洞团聚,后衣锦还乡等情节,称为沈家书。
这部书在吴地,乃至更远的江西都有地方戏曲来演绎,比如沪剧中就叫《庵堂相会》,越剧,婺剧,吴地一些滩簧也有唱。但奇怪的是,除了弹词外,在其它剧中,主人公的名字都叫申贵升,唯独弹词中改姓了金。
有一种说法,这部书一开始是,大明首辅申时行的冤家同为首辅的王锡爵编排出来恶心他的。申时行中状元时的名字确实是徐时行,他爷爷过继给徐家,申中了状元后才归宗。而申本人又是苏州人。
北方有句骂人的话叫“姑子养的”,姑子就是尼姑的意思。再再看看主人公的名字徐元宰,元宰二字即可分开分别理解为状元宰相,合在一起本身也是宰相的别称。
所以这玩意出自申家仇人的概率确实很大。
申时行做到了宰相,在苏州自然成为大族。怎么可能容忍《玉蜻蜓》的传播呢?于是充分动用宗族势力,几次在禁演。但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于是在核心金家书的基础上加上相对更为刺激的沈家书后,披着《芙蓉洞》《节义缘》等马甲上演。又将申姓改作金姓。
申时行后人对此也没有办法,最后和弹词艺人工会光裕社达成协议,唱就唱吧,但别在苏州城内,其它九百六十万平凡公里的土地上爱哪儿唱哪儿唱去。
可见这本曾被称为之首的玉蜻蜓在广大三俗群众心目的地位。
另外著名考古学家邓之诚在《骨董琐记》中明确表示万历间吴县申时行,太仓王锡爵两家私怨相构,王作《玉蜻蜓》以抵申,申作《红梨记》以报之,皆两家门客所为,相传至今。”。可我看过红梨记,没发现黑王锡爵啊。
弹词《玉蜻蜓》目前流传的老录音有两套,一套是蒋月泉先生和江文兰先生的18回版本,另一套是苏似荫先生和江文兰先生的全套。要听唱听前者,要听完整故事的听后者。
非常遗憾的是这二套都是49年后的“割过尾巴“”的部分,清代“之首”的风采是彻底欣赏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