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莺是被自己的肠胃蠕动的声音叫醒的。
空气里四处弥漫着鸡汤的浓郁香味,让她空空如也的肚子里如捶鼓一样响的叫人脸红。
留莺撑着身体,从被窝中爬起来。
光透过房间里三面环绕的窗子照进来。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后那棵老树静立如松;树的背后,晚霞鲜红如血。
看样子,明日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留莺的眼前一晃,忽然察觉到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抬头仰望着天上一朵朵红云。
哦,是那个孩子呀。留莺的记忆回笼,想起彼时那一声软糯的“妈妈”,正是从这个小人的口中说出来的。
林鸢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留莺趴在窗台上,一脸的若有所思,是再温柔不过的模样。
“你醒啦!你……稍等一下!”林鸢又惊又喜,飞快地返回厨房,将瓦罐里温热的鸡汤盛出一大碗来,递给留莺。“这是司阿婆特意给你熬的,鸡汤最是补身子,还特意为你切了些姜片……哦,别做出这样的表情来,生姜是驱寒的!”
留莺一脸为难地冲着鸡汤吐舌头:“在你告诉我之前,我还真没闻到姜味儿。”
“喝了它……”林鸢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品尝空气中事物的芳香。他无比清楚用什么样的声音最能诱惑到她,“喝下它,我给你奖励。”
留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我不要奖励,我只要你陪我喝一半。鸡汤不是大补么,对你不也同样适用?我们一人半碗,你若不喝,我也不会喝的。”
林鸢妥协了。他率先把碗里金黄色油灿灿的汤汁灌下去一半。“该你了。”
留莺接过碗,她没想到林鸢竟然这么爽快。她强忍着生姜难闻的辛辣,艰难地吞下剩下的鸡汤。
“我还从来没喝下去过放了生姜的汤水呢。本来呢,我是被饿醒的,可现在拜这碗汤所赐,今晚可能什么也吃不下啦!”
林鸢弯着眼角和嘴角,笑吟吟地望着留莺:“说什么呢你。你已经发烧烧了一天一夜没进食了,好容易醒来,不吃点东西垫一垫怎么行?”
“一天一夜?我睡了这么久?”留莺讶然。哎,秦音音那边看到自己一连两日未到,肯定得骂死她的呀!
留莺正寻思着怎么跟秦音音讨饶才好,屋后面突然传来了司阿婆的声音,似乎是在喊什么人吃饭。
“原来司阿婆还在这里呀。”留莺问,“她是在跟谁说话?是昨天的那个小孩子?”
“嗯,是她。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丢在这里。一整天了,寻亲的告示早就贴出去了,却一直没人来领她。”林鸢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孩子,想必这里有点问题。看样子,似乎已经有两岁了吧,却一句话不会说。大概,她不是走丢的,而是故意被大人丢下的。唉,人心不古了……那孩子,她虽然脑筋不太灵感,但看上去倒也是个乖孩子。自打到这儿来了,也不见哭闹,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树底下。“
留莺心头忽然一动:“要不我们……”还是有些犹豫。
“我们什么?”
“我们……要不,若是没有人来寻她的话,我们就收养了她吧!”留莺似乎下定了决心,满怀期待地望向林鸢,“我看她一个人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的样子,怪可怜的。”
林鸢听后,却是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留莺皱眉,“难道你不愿意?”
“怎会!”林鸢将其一把搂入怀中,“早在你还睡着的时候,我已有此意了。只是恐怕你会有微词……”
留莺抬起下巴,用她满是鸡汤油光的嘴巴在男人的下巴上用力地蹭了蹭:“傻瓜,我一直喜欢小孩子,怎么会对此有微词呢……”
“我不是担心你会嫌她……不正常嘛!”林鸢假作委屈地解释道。
“借口!明明就是你自己傻,才会担心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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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也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怪小孩。
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睡,那孩子一天到晚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搬个板凳坐到屋后的老桃树底下,发一整天的呆,直至日落方才回来。日日如此,风雨无阻。刚开始的时候,来林宅里念书的小公子小小姐们会在下课之后跑去后面,想要逗着她玩,可每次她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漠样子。渐渐地,那群小孩子们也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她就又回到最初独自一人的样子了。
当然,万事都会有例外。
“小朵儿?喝水么?”留莺端着满满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喊着她的名字——是留莺前天瞅着飘飘悠悠的朵朵桃花时随口取出的名字。
果不其然,小小的姑娘一听见留莺唤她,就立即循声望过去,无神的眼睛里忽然地焕发出一丝丝光彩。
留莺轻轻地揉着小朵儿披散在肩膀上的细软头发,把水递给了她。小朵儿乖巧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之后继续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留莺,直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留莺其实是非常喜欢这个小小的孩子的。不仅是因为她小巧清秀的小模样,还是因为她的眼神。那并非是呆滞或疯狂的,而是澄澈中夹杂着一丝茫然,像是上天嫉妒她那双迷人的眸子才会给她们蒙上了一层纱似的。留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自信——或许就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小朵儿每次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里的那一线微弱的光芒——她觉得她的小朵儿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傻子,她只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迷茫,或许还有一点点自闭,仅此而已。
林鸢一直以为小朵儿是不会说话。但其实,留莺坚信,事实并非如此。她坚定地觉得,清明那天令她“精神彻底崩溃”的那句“mama”就是这个小姑娘说出来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个带着浓浓“乡音”的对母亲的称呼,会令她的心头这样的柔软,以至于真的成为了她的“妈妈”。
啊,“妈妈”,这两个字留莺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来过了。当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妈妈”是她唯一信念。每当想起那个温柔又伟大的女人,总会让留莺感到无穷的力量,在身后支撑着她独自在这孤独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直到后来,她认识了秦音音,认识了郁笙烟、柳成丝,还有她一生的挚爱,林鸢。而现在,她还有了小朵儿。她不再茕茕孑立,她早已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朋友,有爱人,将来还会有她的孩子。她甚至也成为了“妈妈”——
妈妈,您看到了么,我是那么的幸运,在“死后”还有机会重新活过来,还有机会生活地如此的幸福!您曾为我做的一切,您曾为我做的榜样,今后我也会将它们一一地传授给我的孩子。
谢谢你,妈妈。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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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过两天不见,秦音音的脾气又见长,竟然追着豆丁一样的秦嘤嘤蹿了两层楼。
“干娘!娘亲又要打我了!”小小的人儿一蹦三尺高,猛地就扎到了留莺的怀中,“你快救救嘤嘤,救救嘤嘤呀!”
留莺紧紧抱着秦嘤嘤,给举着根葱冲过来的秦音音陪着笑脸,求情道:“音音姐,你别总是打孩子呀,嘤嘤现在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你跟她讲道理难道就不行吗?”
“讲道理?她现在倒是长大了,懂得犟嘴了,一肚子的道理多的很呢,我哪里讲得过她?”秦音音正在气头上,手插着腰,眉毛危险地冲着留莺高挑着,“我劝你,秦嘤嘤的事你少管,现在你赶紧把她放下来给我,否则,可就别怪我连着你一起揍了!”
留莺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这可就是你不讲道理了,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凭什么要打我呢?”
“我凭什么打你?”秦音音冷笑,“就凭你这两天无故旷工!就凭你今儿好容易来了,竟然还敢在我这儿青天白日里打瞌睡消极怠工?你真当我新梦阁使唤不住你最后两个月了?!”
秦音音的话说的很难听,留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秦音音的话没有说错,她自身确实有点问题。大概是昨天的低烧还没彻底恢复,今天一大早起精神又不太好。一到新梦阁来,稍一动弹就忍不住地疲劳犯困。刚刚本来只想着坐下歇一歇,谁知道她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秦音音用手里的大葱的屁股尖戳了戳留莺怀中的小豆丁:“你赶紧给我下来,听见没有?你自己也瞧见了,留莺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分神去救你?”
秦嘤嘤考虑再三,终于扭了扭身子从留莺的身上下来,然后在她娘亲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躲到留莺的身后面,怎么喊也不肯出来。
秦音音冷冷地威胁留莺:“你,把她给我弄出来!否则别怪我连着你这把懒骨头一起动粗了!”
“哎哟,您可别真对咱莺姐动武呀,秦小老板!”恰巧路过的柳照君偏喜欢在这水深火热时候掺和进来,她一脸戏谑道,“万一莺姐打盹不是因为怠惰,而是因为她怀孕了可怎么办呢!”
怀孕?!她是怀孕了吗?
留莺满脸的震惊,就连秦音音趁机把嘤嘤拖走了,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可到底,留莺不是怀孕。
当天晚上留莺再度在酒桌上昏睡过去之后,秦音音伸手拍了拍她异样红润的脸颊,终于从手上微高的热度中察觉出了问题的所在。
她当即叫来赶车的林大白,叫他去医馆请大夫来,又叫个小厮跑了趟林宅。
很快,林大白拖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小大夫回到新梦阁。那小大夫的大脸盘儿上,两颗豆大的眼儿分的极开,圆润如汤圆的下巴上一撮乱七八糟的小胡子。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搭在留莺的皓腕上,眉头越来越纠结,片刻响亮地“咦”了一声之后,换了只手腕继续试门,接着又响亮地“咦”了一声,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几乎要一旁的秦音音冷笑出来。
只见他哆嗦着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这个……呃这个……这位……是住在昙朗巷最头上的那户人家里的小娘子吧?”
秦音音轻抿了下嘴。如今她最烦的就是人家说个话都吞吞吐吐的了,尤其这人还并非是她新梦阁里的客人:“怎么,明知道人家有家室,还瞧上人家了不成?”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小大夫连连摆手,“只是前天我刚好才去她家里面,给她过瞧风寒。”
“哦,是吗。”秦音音不咸不淡地开口,“那她今儿是忽然怀孕了么?还是不过复发了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把您为难成这样?”
“啊?”小大夫被秦音音咄咄逼人的话语吓了一跳,连忙赔笑道,“不是不是,喜脉我还是认得的、认得的。”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手在她胳膊上摸了这半天,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可不是在吃她豆腐又是在做什么?不行的话,赶紧滚回医馆去换个会瞧病的来!”
“老板!老板您息息怒,别生这么大的火气呀,生气伤肝……再说了,今儿晚上只有我跟师弟两个人坐诊,我俩的水准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换谁来都一样,呵呵,都一样……再说了,您这位小娘子的毛病,很是不一般呀,很是不一般……”
秦音音冷哼一声:“有屁快放!”
“哎、哎!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症状的的确确是受了风寒无疑啊。只是一点,当时在给她诊脉的时候,凭我多年的切脉经验,我敏感地察觉到关脉、尺脉的脉象,与平常相比略有一点点的异常。可惜我当时也没太多想,只给她开了几副治疗风寒的药物,待她服下之后,果然,没多久,烧就退下了!”
“……”秦音音扶额,“说重点!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如何!”
“哦、哦,好的……现在呀,看症状,她还像是风寒未愈不错,但是,我这回却怎么也摸不到、摸不到小娘子的脉象了……呀——”
“摸不到脉象?!”
恰在此时,一身夜寒的林鸢赶了过来,正正好把小大夫的最后一句轻飘飘的、毫不在乎的话听到耳里。这一下子,就让他红了眼。林鸢并不通医术,却直觉“摸不到脉象”跟“死亡”好像有什么关联。
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留莺,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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